到苏州的行程是期待已久的,想象之中即便是冬天,江南也应该是有美景的吧——上海周边有那么多可以去、值得去的美好城市,这是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能够比拟的。
想着上海至苏州不过一小时车程,所以没有预订火车票,结果到火车站才发现最早一班火车也还要等三个半小时,于是决定改坐大巴。上海火车站庞大而混乱,通往汽车站的道路曲折,中间要经过人头耸动的长长的地下通道,还有人车不分流、厕所和灰尘的味道混杂、很多人维持秩序但没有一个醒目的指示牌的漫长路段,少年时在北京和广州搭火车时那种淹没在无序与庞大的人群中的无力感瞬间涌现。这些车站在设计上的不人性化如出一辙,人多是一个现实,但管理上的脆弱也还亟待提高。返程时我终于搭上了动车组的高速列车,列车非常干净舒适,提供的是飞机上一般的设施和服务,行程只有半小时,价格却比大巴还平,可惜的是目前的连接问题还不顺畅,无论是苏州火车站还是上海火车站,否则相信城际间的经济会有更迅猛的发展,比如上海人在苏州居住就会变得更为现实,就仿佛很多伦敦人会住在牛津一样。
来苏州是为了一首古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其语言优美、意境悠远,一个“到”字无比传神,无疑是古诗中的上上之作。枫桥古寺在苏州西郊,很清寂的临水长廊、小庭院和古桥,除了梅花依然,树木都清瘦,摸了诗人张继的金手指,据说可以妙笔生花——其实,古诗的简练和精准,如我这般资质平平,又怎么可以学来?寒山寺是一座佛教寺庙,因为有着江南庭院的紧凑和迂回曲折,感觉上没有平常寺院的宝相庄严,但从塔上望去,其层层叠叠的屋檐自有一种暗藏机关的玄秘。寺里每个门上都有字,抬头一看,恰好自“智慧”门进入,从“涅槃”门走出,通过寻求智慧达到内心平静,便是佛教的路径,而“涅槃”,意即解脱或自由,是佛教的终极境界。我近来读宗萨蒋杨钦哲仁波切的《正见》颇有心得,虽然不是所有观点都赞成,但也明白了“大乐”的含义,讲的是人生目的并非追求快乐亦非不快乐,而是寂静,这也和我很喜欢的《道德经》中“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至乐无乐”的观点相一致,佛与道原来在本质上有这么深的渊源,很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漫步拙政园,明代大宅的白墙、黑顶、漏窗,格调清净疏朗,布局上错落有致、曲径通幽,处处柳暗花明,东方式追求写意而造景的匠心,与西方宅院追求自然和殷实的审美观给人的观感有着极大不同。看着宅中的每一匾额和对联,处处有典故,忍不住替明人叹息,前面有唐宋那么光辉的年代,怎么也难折腾出更大的精彩,最惨是还得背会浩如烟海的前人诗句,哪里还有创造的空间?再加上明代自创朝代始,崇尚节俭,以不饥不寒作为立国目标,以维护落后的农业经济、限制商业和金融业发展为基本国策,反映在苏州园林上其围墙环绕自成封闭小区域,房屋设计实用功能不强,从色调到格局,不想清心寡欲都难,有一种不甚健康的美感,其追求趣味的倾向,够细腻够精致,但也是小道可观,难成大器。走了一遍,我很喜欢一处“海棠春坞”的小庭院,开窗有湖景够开阔,关窗面对一堵竹墙很安静,且与四面通达,非常好的所在。听说曹雪芹曾是拙政园的常客,大观园中许多构想皆来自此,想像中这个可以做林妹妹的潇湘馆吧,呵呵,我是乱猜。另有一“与谁共坐轩”,临水而建,取自苏东坡的诗句——与谁共坐,明月清风我。好诗也,够洒脱。
苏州老城区基本保持了古城的旧观,限制建造三层以上的建筑,汽车亭也都有古意,甚至许多路名都来自古人名。苏州人也沾地气,比别处的人更懂一些历史,个个都能讲上几句,但苏州给人的整体感觉仍是二线城市,尽管GDP已经位居全国城市前五名,尽管有日资厂云集的新区和新加坡产业园区,第三产业的发展似乎还没有跟上工业发展的步伐,但发展潜力巨大。毕竟,只要思路好,现代城市并不难建造,有历史底蕴和文化传统的现代城市却得天独厚,因此,还是看好它的未来,只需假以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