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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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粤闽王门学案(2)

问:“圣愚一致,始终本末,同条共贯处,何如?”曰:“孔子无言之教,至精者也。百姓日用饮食,至粗者也。然无言,此虚明也;日用饮食,此虚明也,故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食能知味,行能知步,瞬能知存,息能知养,为子知孝,为臣知忠,至於知化知天,一也。”

儒学不明,其障有五:有文字之障,有事业之障,有声华之障,有格式之障,有道义之障。五障有一,自蔽真体,若至宝埋地,谁知拾之?间为异学窃柄,谁复顾之?曰:“五者皆理所有,曷谓障?”曰:“惟其滞有,故障。”

良知自存自照,浑无方体,无涯限,若着个良知,亦是障。

或问:“圣可学与?”曰:“可。”或问:“圣不可学与?”曰:“不可。”“然则何以自戾乎?”曰:“学其可学,斯可学已,学其不可学,斯不可学已。”“胡谓可?”曰:“求尽吾心而已矣。”“胡谓不可?”曰:“求全其才而已矣。”“夫求尽吾心者,惩吾忿,窒吾欲,迁吾善,改吾过,穷吾之神,知吾之化,自有而自为之,夫谁谓不能?求诸易者也。求全其才者,天有所短,地有所长,智有所不及,神有所不通,九官弗兼其能,尧、舜其犹有病,求诸难者也。舍难就易,可谓善学也已。”

大游问:“治世以何为紧要?”曰:“只有这件紧要,世人事事紧要,只为这件不紧要。”曰:“法度亦莫可废。”曰:“徒善徒法,有明训矣。然善无定善,以不戾本然为善,法无定法,以遂善成物为法。”

王道即是天德,即是眼前学问,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一言尽矣。自其廓然,名曰“天德”,自其顺应,名曰“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事。《书》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作是作意为之,非廓然顺应者也。无作无偏,是无意必将迎之私,用舍举措自得其宜,此其性情用功,岂人不能也?不为耳。后世将王道比作天上事看,讲来做去,务求高出,反致着善着法与此相背,如何做得三代时事?

问:“理欲不明。”曰:“贼是人做的,人是天生的。”未达。曰:“自不欺心,有甚欲不明?自不违天,有甚理不明?”

无染则本体自净,无着则应用自通,故经纶大经,立大本,知化育,只在夫焉有所倚,一倚便不能。

子思戒慎恐惧工夫,圣人只道个敬。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於《乾卦》只道个闲。《礼经》正目而视之,无他见,倾耳而听之,无他闻。在成汤曰:“顾諟而已。”顾諟只是一照,只是良知常在,其功一也。而照尤易晓,一照体用为一,无内外,无动静,无久近,始学下手,此照也。通乎昼夜,知性知天,此照也。问:“顾諟何如缉熙?”曰:“顾諟亦即缉熙,但顾諟照则明,照上着力;缉熙自明自照,无二无息,已得其本然者也。故曰‘反观内照’,曰‘大人以继明照於四方。’”

所向有物,即为物缚,所存有善,即为善累。

不言而信,信是何物?不动而敬,敬见何处?吾心之本体,即是诚,即是忠信,即是一。此体常存,便是主一,便是思诚。学不明,世儒只在可见可闻、有思有为上寻学,舍之,便昏愦无用力处。

问“读书之法”。曰:“程子谓‘求经义皆栽培之意’,栽培必先有根,以根为主,既栽既培,自有生生之意。是读书时优游讽咏,得书之益,不读时体贴充养,尤得书之益也。今人读书,以书为主,心为奴隶,敝精务博,反为心害,释卷则茫然,均为亡羊,皆非栽培之意也。”

学未知头脑,不是认贼作子,便是指玉为石。

后儒纷纷理气之辨,为理无不正,而气有不正,不知以其条理谓之理,以其运用谓之气,非可离而二也。

文章性与天道,乃形而上下之意,非有彼此,非有先后浅深也。但未悟者见其文章而已,悟了莫非性也,莫非天也,更无差别。

以心安心,即不安,有心可安,亦不安。

客有问“知识不足,故其心未明者”。先生曰:“去其知识则明矣。”

子夏笃信圣人,不如漆雕开之求自信。冉有说夫子之道,不如颜子於言无不说。

问“学须博求,乃能有见”。曰:“见个甚么?”曰:“见道。”曰:“见道如见天,或隔一纱,或隔一纸,或隔一壁,或隔一垣,明暗不同,其蔽一也。欲见,须是闢开垣壁,彻了纱纸,便自见,何须博求?博求正为未闢未彻耳。舍此而言博求,是记丑而博者也,非圣贤之学。”

问“喜怒哀乐未发气象”。曰:“未发谓中,中节为和,一齐见在,分析不得。若以时地分得开,便是体用二源,形影为二物。盖和非顺适人意之谓,不戾本体之谓也。”

过出无心,圣贤不免,后人看得太重,反生文过遂非之恶。曾子易箦,古今称美,然易时是,则用时非,非过乎?殛鲧为是,则任鲧为非,非过乎?

或问“学莫先义利之辨”。曰:“古之所谓义与利者,不可见也,不可闻也。子之所谓义与利者,可见耳,可闻耳。夫自可见可闻而辨之,则其所是者似是也。非天下之似是也,其所非者似非也,非天下之真非也。是故捧檄而喜,喜可见也,孝不可见也。故虽张奉之贤,不能不失之毛义,其迹鄙也。一物释西伯,物可见也,忠不可见也。故虽商受之暴,不能不转移於闳夭,其机微也。是故见其可见,闻其可闻,则义可袭也,过可文也,声音笑貌可以为於外也。见所不见,闻所不闻,则莫见乎隐矣,莫显乎微矣,诚之不可掩矣。然则不可见不可闻者,何也?心体也。可见可闻者,何也?事迹也。心体是则事迹皆是矣,心体非则事迹皆非矣。故知尧然后知尧步,知舜然后知舜趋,知孔非以周流,知颜非以箪瓢也。以步学尧,非尧矣;以趋学舜,非舜矣;以周流学孔,非孔矣;以箪瓢学颜,非颜矣。”曰:“夫然则自见自闻耳,奚以见闻於人乎?”曰:“欲见於人,欲闻於人,此义利之所以弗明也。夫义罔常在,利罔常行。尊周非义乎?以其为己则霸矣。好货非利乎?以其同民则王矣。故古之君子,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未尝求见求闻也,而卒无弗见,无弗闻。今之君子,修边幅,避形迹,守信果,坠适莫,将以求见,而卒无可见,将以求闻,而卒无可闻。善乎先正之言曰:‘无所为而为者义也,有所为而为者利也。’此依心体与顾事迹之异也。又曰:‘有意於为公,皆私也。’公私义利之辨明,则圣学其庶几乎!”

或问阳明先生于侃曰:“其学类禅,信有诸?”曰:“否。禅之得罪圣人也有三:省事则髡焉,去欲则割爱焉,厌世则遗伦焉。三者,禅有之,而阳明亦有之乎?”曰:“弗有。”曰:“圣学之异於禅者,亦有三焉:以言乎静无弗具也,以言乎动无弗体也,以言乎用之天下无弗能也。是故一本立焉,五伦备焉,此阳明有之,而禅亦有之乎?”曰:“弗有。”“然则曷疑其为禅也乎?”曰:“以废书,以背朱,以涉虚也。”曰:“噫!子误矣。不然,以告者过也。先生奚废书乎?昔者郭善甫见先生於南台,善甫嗜书者也,先生戒之曰:‘子姑静坐。’善甫坐月余,无所事,复告之曰:‘子姑读书。’善甫憝而过我曰:‘吾滋惑矣。始也教庆以废书而静坐,终也教庆废坐而读书,吾将奚适矣?’侃告之曰:‘是可思而入矣。书果学乎?孔子之谓子贡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学果废书乎?孔子赞《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可思而入矣。’故言之弗一,教之因材而笃也。先生奚废书乎?”“然则背朱则何居?”曰:“先生其遵之甚者,尔岂曰背之云乎?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夫今之乐,非古之乐也,而孟子以为庶几,何也?彼其於乐,孰无好?好之而已,听之而已,称美之而已,好之弗甚者也。若体其和,推其意,而得乎乐之本,则必妙之乎声容之外者矣。先生於朱子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且朱子遵程者也,其为《本义》多戾《易传》;孔子、孟子述古者也,其称《诗》、《书》多自为说。先生之於朱,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然则涉虚何谓也”,曰:“子以虚为非乎?以偏於虚而后为非乎?夫以虚为非,则在天为太虚,在人为虚明,又曰‘有主则虚’,曰‘君子以虚受人’,曰‘圣人虚之至也’。今子以虚为禅,而必以勿虚为学,则糟粕足以醉人之魂,而弗灵矣;骨董足以胶人之柱,而勿清矣;藩篱格式足以掣人之肘,而勿神矣。”曰:“若然则儒释奚辨?”曰:“仙释之虚,遗世离伦,虚而虚者也。圣贤之虚,不外彝伦日用,虚而实者也。故冲漠无朕,而曰万象森然,是故静无勿具也。视之不见,听之弗闻,而曰体物不遗,是故动无弗体也。神无方而易无体,而曰通乎昼夜而知,斯良知也,致之之极,时靡勿存,是故无方无体,虚之至也。至虚而后不器,不器而后无弗能。”

县令周谦斋先生坦

周坦号谦斋,罗浮人也。仕为县令。自幼有志圣贤之学,从学於中离,出游湖、湘、维扬、新泉、天真、天关,以亲讲席。衰老,犹与徐鲁源相往复。其论学语云:“日之明也,必照於物,有不照者,阴霾之蔽也。心之知也,必格乎物,有不格者,物欲之蔽也。”又云:“一阳生於下为《复》,内阳外阴为《泰》,於《复》则曰‘见天地之心’,於《泰》则曰‘内健而外顺’,是可见学不遗乎外,而内者其本也。故曰‘《复》,德之本也。’惟《复》则《无妄》,而刚来主於内矣,此内健之为《泰》也。”又云:“不可於无喜怒哀乐觅无声无臭,只喜怒哀乐中节处,便是无声无臭所在。”又云:“瞑目静坐,此可暂为之。心体原是活泼流行,若长习瞑坐,局守空寂,则心体日就枯槁,非圣人之心学也。”又云:“白沙之学,以自然为宗,至谓‘静中须养出端倪’,吾人要识得静中心体,只是个澄然无事,炯然不昧而已,原无一物可着,若谓‘静中养出端倪’,则静中又添出一‘端倪’矣。且道体本是自然,但自然非意想可得,心下要自然,便不是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