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具於心,谓之道心。善学者求道於心,不求道於事物。善事心者,日用事物皆心也。
此理涵於物先,流於物后,超於物外,贯於物中。自今求之,其在物先物外者不可测,而在物后物中者有可见。因其可见,求其不可测,因物后,以知物先,因物中以知物外,切实易简,所谓《中庸》之学也。今之学者异於是,以物后为迹,而玄想於物之先,以物中为粗,而驰骛於物之外,见以为高也,而日用则疏矣。
主一者主於理也,不主於理,但空其心,以事来不乱,物去不留,为心之妙境,而揆事应物,不免失则,恶在为圣人之学乎?
慎独者圣学之要,当其燕居独处之时,内观本体湛然惺然,此天理也,存理而欲自退,是第一着工夫;内观此中稍有染着,此人欲也,检察欲念,从何起根,扫而去之,复见本体,遏欲以还理,是第二着工夫。两者交修,乃慎独之全功也。
流行者气也,主宰者理也,知理之为主,则知从事於气者之非学矣。
未萌之先,谁为防之?方萌之际,谁为克之?唯天理为之主,时时提醒,则人欲自去。《中庸》、《大学》非有二功,所谓格物者,不过於应物时,戒慎恐惧,求当於天理而已矣。
虚灵中有理,为事之根,奈何以虚灵为无乎?《集註》:“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今学者删之,曰:“明德者,虚灵不昧之德也。”删去理字,则无体;删去事字,则无用。但云虚灵不昧,则混於释氏灵明之说,而非《大学》之本旨矣。
理无常形,此心至当处,即天理也。然有欲中之理,有理中之欲,循理则苦心亦天然,从欲则适情亦安排,非致知者,孰能识之?
良知纯任天理,世有真实而不尽合於天理者,其真实所发,祇成自私自利,而非天命人心之本然。若夫诚则明,明则诚,良知即真实,真实即良知。
圣贤曰心,异端亦曰心,相似而难辨说者,以为本体同而作用不同。天下岂有一根而穀莠两出者乎?盖心一而见殊,学始歧于天下。人之观心犹观天,管窥则天管,牖窥则天牖,登泰山而后见天之大。大不可测,仰而睨之曰“太清太虚”。不知清虚天之象也,非天之所以为天也。唯圣人独观清虚之宰,而曰“诚者天之道”,曰“於穆不已”曰:“大哉乾元”。夫不已之诚,所称继善非乎?是一元之理,百物之所生也,四时之所运也,天之所以为天也。唯心亦然。观心于一曲,管牖之窥也,其小者也。八荒我闼,泰山之眺乎?眺而不得八荒之际,还而内顾,莫可端倪,则以为不睹不闻至矣。夫心之不可睹闻也,从其观於外也。盖有莫见莫显者,藏於不睹不闻之中,所谓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是也。从外而观,亦浅之乎?其观者,乌睹心之所以为心哉!彼异端者,虽亦曰明心,不明乎善而空之,则见以为心者,谬矣。王龙溪《天泉证道记》以无善无恶心之体,为阳明晚年之密传。阳明,大贤也,其於心体之善,见之真,论之确,盖已素矣。何乃晚年临别之顷,顿易其素,不显示而密传,倘亦有所附会而失真欤!
桐川语录
南臬辑《宗儒语略》,欲学者由兹直证本心。夫以大儒之语证吾心,不若以吾心证吾心之为真也。以吾心之所发,还而证吾心之所存,以吾心之所存,出而证吾心之所发,乃所为真也。执邻之影,索邻之神,则眩;执吾之影,索吾之神,则亦眩。况执邻影证吾神而索之乎?君子所以贵自得也。
孟子以不虑之知、不学之能为良,亦指不学不虑之最善者而言。凡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卒然而感,自然而应,皆不假於虑学,从理根而发,是良知良能,爱亲敬长,乃其发现之真切者。至於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亦非虑而知、学而能,但从欲根而发,不得为良知良能。凡言良者,重於善,非重於不虑不学,即虑知学能而善,亦谓之良,可也。
知其所由,由而能知,乃为圣学。若求知於所由之外,则堕於虚见,而非知行合一之知矣。
道形上,器形下,谓器不能该乎道者,非也。凡人所学,总属之下,莫载莫破,皆下也。其理不可见闻,则上也。不徒曰上,而曰形上,形即器也,安得求道于器之外乎?
天理人欲,原无定名,以其有条理谓之理,条理之自然谓之天,动於情识谓之欲,情识感於物谓之人。故天理而滞焉,即理为欲;人欲而安焉,即欲为理。凡欲能蔽其心,而理则心之良也。
心者,人之神,居中应外,至虚而至实者也。《楞严》七徵归於无着之地,彼此空立教,巧设辨难,卒归於空,以为明心,其实祇见是一偏耳。夫心无在而无不在,唯无不在,则七徵莫非心之所在;惟无在,则偏於无着之地,亦非心之所在。
徐令问:“知行并进,圣人之学也,何独重良知乎?”曰:“君侯称知县,不称行县,何也?《易》曰:‘乾以易知。’良知,乾道也,行特知之实事耳。”
二氏皆言心也,而所见於心者异;皆言性也,而所见於性者异;皆一也,而所见为一者异;皆静也,而静中所见者异。人心合有无隐显而一之,儒者见心之全体,故曰:“仁,人心也。”又曰:“仁,人也。”释氏见心之空,不见空之所自,故於人道,一切扫而空之。老氏见心之虚,不见虚之所含,故推天下国家而外之。譬之天,儒见天之全,空虚是天,四时百物皆是天,释、老但知天为空虚,遂以四时百物为幻妄,所见固不同也。性则心之所具之理,儒言性善,是见性之本原,性本善,故位育总归於善。释以空为性,虽谓山河大地皆佛性,其意悉归之空;老氏炼神还虚,则又以气之清虚者为性,见益浅矣。儒所谓一者,理也。释所谓一者,空也。老氏守一,则守中耳。守一滞於气,归一溺於空,总着一偏,孰若一理贯通万事,变化不测,而无所偏乎?阳明曰:“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儒之静,主于理;释之静,则寂灭而枯槁;老之静,则专气致柔,反矫天理而去之。然则三家之言,虽均之心性,均之一,均之静,而其旨则霄壤矣。
郎中何克斋先生祥
何祥号克斋,四川内江人。官至正郎。初事南野於太学,大洲谓之曰:“如南野,汝当执贽专拜为师可也。”先生如其言,南野笑曰:“予官太学即师也,便更以贽为?”先生谓:“太学生徒众矣,非此不足以见亲切也。”南野乃受之。凡南野、大洲一言一动,先生必籍记之,以为学的。京师讲会,有拈识仁定性者,先生作为讲义,皆以良知之旨通之。大洲有诗赠之云:“君辞佳丽地,来补昔巢居,予亦同方侣,高悬合轶车。已指甪里诀,新註紫阳书。灼艾消残病,纫衣返太初。忘形非避俗,觌体即真如。荷菂种已大,杞苗耘正疏。烟波用无尽,棹笠傒有余。愿附玄真子,扁舟纵所如。”先生之学,虽出於大洲,而不失儒者矩矱。耿定力曰:“大洲法语危言,砭人沉痼;先生温辞粹论,辅人参苓,其使人反求而自得本心,一也。”
讲义
为学在求放心,如思虑过去未来事,都是放心。但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善学了。
人只是一箇心,心只是一箇志,此心推行得去,便是盛德大业。故自古上士,不患不到圣贤,患此心不存;不患做不出功业,患此心不见道耳。
人於良心上用,则聪明日增,於机心上用,则聪明日减。
祥问南野师曰:“良知即是志,若起心动念,却是妄。曰:“志不是起心动念,志是明之果确处。”
南野师谓祥曰:“谓一贯如绳引珠,然绳自绳,珠自珠,是两物,不足以明一贯。又谓以一贯万,然一与万亦有对待,不足以明一贯。夫子盖言吾道只是一件,曾子以忠恕明之,说者谓忠是一,恕是贯,非也。忠恕只是一心,如冬时思量父母寒,便能度亲之心,去做温的道理,夏热亦如是。忠恕如何分得?而已矣是贯字之义,凡日用伦物,皆此忠恕,再无他道。又谓曾子学久然后闻,此亦不然。《史记》曾子“少孔子四十九岁”,逮孔子卒时,只二十四岁耳,则闻一贯,方在年少之时。盖此道必体立而后用行,未有学於用而得之者。学者,初学便当知此一贯,学方得不差。”
大洲先生出城过僧舍,家兄问养生,先生曰:“莫怕死,人之寿甚长。”时祥闻之,知先生别有所指也,问曰:“此道体不息也,工夫如何用?”先生曰:“适见公听得分明,只此听得明底,便是工夫。”祥悟曰:“道不远人,听聪者是工夫,不用安排。自然者是,自此不复骑驴觅驴矣。”
大洲先生曰:“学者先须识得良知本体。”
又曰:“能居敬,则举动自不敢轻易,而所行自简矣。”
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