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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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甘泉学案四(3)

悟与见,毫厘千里,見也得悟狀,悟亦類見幾,只悟从全体上呈露,见却透得一路。即此一路,已谓通髓彻骨,但非寂然本体,与观会大法,所以不能遂通,不能行其典礼。推原病根,毕竟是心不虚。认得虚为悟体,乃不落揣摩。又或于悟起病,以儱侗标认大意,于条理处不照顾,终堕潦草,并无见解之用。故悟亦靠不得,学然后知不足,是认虚之学,方可得真悟。

问“理一分殊”,曰:”一是理真,真是一条路,无杂二三,所以分定,不得不殊,岂容假借增损?若以私智穿凿,不立纯体,便厚薄高下大小倒置,随在不停当。有谓理虽一而分实殊者,专重分上,将何处作把柄去殊得?有谓理则一分则殊者,是两重临境,当感如何互相下手?有谓分虽殊而理惟一者,专重理上,或堕儱侗虚见。圣人心体纯粹至善,所以其几之动,随处以时出之。盖形见处是分殊,主宰处是理一,两者当时同有。”

问:“合著本体方是工夫,做得工夫方识本体。如何?”曰:“两言亦须善体。天生人,心性有善无恶,乃其大概。中间见在分量器局,又各各不同,能进而求之,日新深造,所以本等体段,原无一物可见,只从实践彻悟处便是。若不用功,本体即不呈露,若践不实、悟不彻,虽有浪讲虚解,本然之体亦漫乎无具。故即人工夫所在这些,才可名本体这些,岂得先有本体,将工夫去合?又先有工夫,复去见著一个本体?”

问:“不忍不为,达之所忍所为,如何达?”曰:“学者实落下手。若待推而达之,不几于劳扰而缀凭之乎?善学之法,须直截发动真机,就事运诚,随事正感,岂可因我明处,豫先作念,推到不明上?或因不明处,追考原初明的来作样子?此是孟子指点人身真机,处处完具,只被私欲间隔,有能有不能。若能处处不为私欲间隔,如明处作为,无有不能为者,非谓必待比拟推广然后可能。”

倭患亟,会城集议。先生曰:“今日所以久无成功者,只少一段事。”众问云何,曰:“只有不杀倭子的心,便可万全。”众笑其迂。曰:“此却是实理。人生作事,直须从造化算来,今日种种设计,都是无头勾当。初启衅端,原因国家德脉不贯通,迄今出战,亦须洁净打叠心地,一片不忍生民之意,以为取胜根基,才不破绽。若惟以杀为事,乃是倚靠宇宙间戾气,纵一时得胜,亦非仁义之师,况不可必乎?即如天之雷霆,岂脱了大造生生做出来?”

先生之侄欲为贾,困于无资,先生令其访众贾,能自具本者几何。侄复命曰:“十无二三。”先生曰:“富者藉人以为贾,其求贾也,甚于贾者之求资也。而贾者每不称富者之求,以无信也。子不必忧资,忧不能信耳。”

凡人日用云为,未必无知做出来,只是习熟见闻之知,非德性之知,毕竟为不知而作。从早至晚,如作揖吃饭著衣,七八都由罔昧举动。若真真肚子里陶铸无几,及干涉重务,虽或经心一番,却又从闻见之知上打发,将平昔与友朋深考力辨的放在一边。如此学问,虽万千也无用。

道理平平妥妥,可知可行,至简至易,中庸其至矣乎。只是日用常行中而庸者,便为极至道理,人却不肯知不肯行,看做天来大海样深的。殊不知这个天则昭然自在,乃因骄性起便飞扬而上,吝心起便卑堕而下,躁心起便纵放而前,怠心起便廓落而后,侵心起便攘攘而右,怯心起便委顺而左,奇心起便索隐行怪,巧心起便机械变诈,所以中庸不可能。若种种心俱泯,即是平平妥妥的,即是察乎天地。

耳目口鼻四肢为形,视听言动持行为气,聪明睿知恭重为神,所以运聪明睿知恭重为魂,所以定视听言动持行为魄。魂属阳,魄属阴,孤阴易敝,有阳魂以载阴魄,然后能胜于用。常人只是魄来载魂,非魂之载魄也。

道理难以名状,不得已而强名曰太极,然而未尝言理为太极也,亦未尝言道为太极也。则所谓太极者果何物哉?即两仪四象、男女事物之类之谓也。真至之理,皆著见于日用之间,惟在人自悟。人之所以能悟者,其最灵之为恃乎!(以下《太极枝辞》)

气只有一气,阳气是也。阳息为阴,故阴者阳之所不足也,女者男之所不足也,恶者善之所不足也。恶亚心也,谓之失其本心。

造化凝缔之机,所以流行宇宙者,五行实无后先多寡之异,其各附之以五,而后其资始全。五非土也,即指五行而言之也,谓虽分定而不离乎本体也。总非截然有此位次,皆借是数以明其意耳。

太极生生之机,无一息不流行,无一息不停止。流行者造化发育之妙,停止者实体常住之真。流行而不止息,是动而无静;止息而不流行,是静而无动。动静一时俱有,合而言之也。

问:“几为圣人所有,如何又有恶几?”曰:“恶岂有几?如弩然,机发便其直如矢,自然旁行不得。”又问:“如何为几分善恶?”曰:“此对诚无为而言,谓几分善恶,盖有善而无恶也。”(以下《宋学商求》)

《易》“一阴一阳之谓道”,两一字以言乎等均者也。时阳而阳之,时阴而阴之,不失其太虚之本,则道之所在也。愆阳伏阴,横于流行而无所主,得为道耶?不愆不伏,不横于流行,则为时阳时阴。阴阳时则和而无戾,是横渠之所谓道也。故气得其正之谓道,不必气外别寻道,道所运化之为气,不必道上更生气。

问:“陈龙川论汉唐之治,如何?”曰:“此是论道体,逝者如斯夫意思。渠谓天下大物,不是本领宏大开广,却担当不去。盖虽智力欺假一时,亦不旋踵而定,岂能勉强得三四百年来?这诚有协于人心,可包裹许多品汇处,才能安于自享。中间偏全纯驳高下浅深,即在三代,其递世传业,犹有不能尽齐者。若谓架漏牵补度时日,岂惟汉祖唐宗,纵到嬴隋操莽,固未尝澌灭。龙川不是论人品,亦不是论治道,乃直指化机流行,大块满眼,皆本相呈露。惟其知之便能体,惟其体之便是道。至其出入大小生熟,以分人品贤愚,而别治道隆污,则三代汉唐,不待智者而后以为异同也。”

侍郎蔡白石先生汝楠

蔡汝楠字子木,号白石,西浙之德清人。八岁侍父听讲于甘泉座下,辄有解悟。年十八举进士,授行人,转南京刑部员外郎。出守归德、衡州,历江西参政,山东按察使,江西布政使。升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召为戍政兵部侍郎。改南京工部,卒官。先生初泛滥于词章,所至与友朋登临唱和为乐。衡州始与诸生穷经于石鼓书院,而赵大洲来游,又为之开拓其识见。江西以后,亲证之东廓、念庵,于是平生所授于甘泉随处体认天理之学,始有著落。盖先生师则甘泉,而友则皆阳明之门下也。

端居寤言

举天下讲理讲学,俱不甚谬。圣人并无以异人,只到实体之际,便生出支节。有可讲者,即如敬为圣学之要,内史过亦知敬是德之舆。若道如何是敬,便有密密工夫。一日之中,是敬不是敬,感应之际,有将迎无将迎,都不知觉,因原只是认得光影,未曾知得真切。圣贤终身学问,只是知之真体之密耳。

从头学圣人之志道,则问礼问官,不妨渐学,从头便学问礼问官。恐搜索讲求,别成伎俩。

貌言视听思,天之所以与人者,恭从明聪睿,人之所以体天者。若必以为根尘,则天何为与此垢累以戚人心乎?象山先生曰:“儒者经世,释者出世。”公私之辨也。

言者人之发声,行者人之应迹。声从何处发,迹从何处应,知得去处,下得拟议工夫,方能成得变化。

知诱物化之后,又骛于口耳光影之学,承虚接响,的然日亡,亦是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才于人所不见处收摄凝定,忽然不及凑泊,不倚记诵,天理自尔呈露,便是日夜生息,雨露滋顺也。

今人于事变顺逆,亦每每委之天命,只是朦胧不明,知不分晓,强将此言聊自支撑。其中实自摇惑。圣人知命,直是洞彻源头,贤人却知有义,便于命上自能分晓,都不是影响说命也。

或疑程子取谷神不死之语,予举张横渠曰“太虚无动摇,故为至实”。然则儒老之辨安在?曰:“其言虽合,其发言之意则殊。”老氏从自已躯壳中发此意,儒者从天地太虚中发此意。

孟子辨告子、辟杨墨、卑管晏、斥乡愿,只因孟子见圣贤一端,的确分明,故灼然知异于圣贤之学。今圣贤一端正未理会,却据前贤见成言语附和末响,不如且寻求自已做圣贤一端之正。此一端既精,异端自不能杂,复何难辟之有!

学问各有一处,老氏一此谦柔心,佛氏一此空寂心,杨氏一此为我心,墨氏一此兼爱心,彭篯一此养生心,只是不明乎善,不知所止,做入他歧而为二三。

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不能必物之成,花之千叶者不实,其最先发者早萎,亦天地自然之力量也。老子退一著,亦识得如此,但质之圣学,知天地之化与时消息,而无容心,其间则老子毫厘千里之谬矣。故知天理者,能善用易。

不独老子有合于易,《参同》《阴符》时契造化之机,其用处便私己。程子曰:“虽公天下之理,以私心为之,便是私。”

问:“比物联类之学,或有不得而凑泊者,则如之何?”曰:“正不欲其联比凑泊也。天高地下,万物散殊。散殊之中,必欲联比凑泊,是雕刻之化矣。只流而不息,合同而化,是谓大同。圣人千言万语,天地千变万化,异者必不尽同,只要知同归一致之处。”

圣贤地位非可想像,只圣贤事合下做得。洒扫应对,可精义入神。

文章功名,闻见知解,皆足羁縻豪杰。故销市井富贵之习心易,销文章功名之习心难。销文章功名之习心易,销闻见知解之习心难。圣人精进,凡物不能羁绊,只是能放下一切好地位,都住不得也。

老氏以物为外,故有刍狗之喻。圣人合内外以成仁,本无憧憧之心,实有肫肫之仁,何尝如此。

庄子将感应为托不得已以养自然,岂若将感应为自不能已而任自然?故老庄以为自然者,圣人谓之矫强。

方今人良知天理之学,似说得太易。故人往往作口耳知解,全无实得。圣人发蒙在亨行时中,要之良知天理,可亨之道也。必须童蒙求我,初筮方告,谓之时中。不然非惟无益于人,抑且有乖于道。

程子曰“坐忘便是坐驰。所以坐驰者,因庄生不知学问”。其言本出于老子杳冥恍忽之意。所谓心斋,乃斋其荡然无主之心,非明善之诚,知止之定,坐而入忘,盖茫然而不自知耳。

五福六极,气之不齐也。阴阳变化,其机莫测,圣人之心,真知阴阳消长之故,谓之知命。命不离乎气也。

胡五峰曰:“居敬所以精义。”朱子晚年深取其言,可见朱子居敬穷理之说,未尝分为二也。孔门以主敬为求仁,五峰又以居敬为精义,要之一敬立而四德备矣。

象山先生每令学者戒胜心,最切病痛。鹅湖之辨,胜心又不知不觉发见出来,后乃每叹鹅湖之失。因思天下学者种种病痛,各各自明,只从知见得及工夫未恳到处,罅缝中不知不觉而发。平居既自知,发后又能悔。何故正当其时忽然发露?若用功恳到,虽未浑化,念头动处,自如红炉点雪。象山胜心之戒,及发而复悔,学者俱宜细看,庶有得力工夫。盖象山当时想亦如此用功也。

古人声律,非止发之咏歌,被之管弦。虚明之体,合乎元声,凡言皆中律言也。六经之言,雝雝锵锵。诸子百家,则沾滞散乱之音作矣。故孟子知言,非知言也,知心声也。

问:“乐者心之本体,恐惧悲哀相妨累否?”曰:“乐者非踊跃欢喜之谓,无不乐之谓也。肫肫皓皓,为惧为哀,皆真机也。初非一朝之患加得分毫,何妨累之有?若以物欲之忧为忧,威武之惧为惧,及当惧当忧,凝滞留著,则不特哀惧妨累,而肆乐沉湎流而不节,亦甚悖驰君子之乐矣。”

安土敦仁,中心安仁也。故感发处无非爱人,退之博爱谓仁,止道其用。

古人举先民询于刍荛,盖天下只有一个是,更不可增。有一个是,便有一个非,消灭不得。刍荛之言是,圣人从而是之;圣人之言非,朦瞽庶人得而非之。若一有胜心,则不特刍荛必增圣人已是之言,一有狥心,则不特圣人必狥偏智一隅之见,自此本然是非之度,几于凌夷,而学问家因之多事矣。

谢上蔡以觉言仁,未为不是。朱子病其说,又言敬则自能觉。愚意敬即觉也,但敬觉工夫最精。上蔡言儒之仁佛之觉,则非。

人性全而物性偏。人心智无涯,故反危殆;物心智有限,故反近自然。人要持危而入于自然,只在存之而已。本体常存,私智无自而生。私智不生,便不害性。不害性,是养性也。

神发智也,智之凿处为知诱。人生而静不容说,正感发时,常觉得便是主静路上工夫。

天德天道,天道无期必,期必便是计功谋利。尹和靖曰:“如潦则止,如霁则行。”何期必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