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代创富者的智慧与情怀:民国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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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穆藕初:手散黄金培国土,堂堂豪举惊流俗(1)

传略

穆藕初(1876—1943),名湘玥,上海浦东人,祖籍苏州洞庭东山。上海工商界名流,昆剧票友,昆剧传习所的创办者之一。民国时期著名的棉花专家。

6岁入塾。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入棉花行学徒,光绪二十三年进夜校学英文。光绪二十六年,进上海江海关任办事员。光绪三十年,与马相伯等人组织“沪学会”,声援上海各界的反美爱国斗争,从事资产阶级改良活动。光绪三十三年,任江苏铁路公司警务长。宣统元年(1909年)夏赴美国,先后在威斯康星大学、伊利诺斯大学、德克萨斯农工专修学校学习农科、纺织和企业管理等。1914年,获农学硕士,学成归国。1915年,与胞兄穆湘瑶共建德大纱厂,自任经理。他曾几次拜访过被后人尊称为“科学管理之父”的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罗,是唯一跟这位伟大的管理学家有过切磋的中国人,1916年11月上海中华书局出版了由他翻译的泰罗著作——《工厂适用学理的管理法》,并将该管理法在厂内推行。此后,创办了上海厚生纱厂、郑州豫丰纱厂,分别任总经理及董事长兼总经理职。其间,还办植棉试验场,著《植棉浅说》,致力改良棉种和推广植棉事业。1917年,参与发起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任中华职业学校校董会主席。1918年当选上海总商会会董,2年后连任。1920年,发起组织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被推为理事长。同年又被聘为北京政府农商部名誉实业顾问,次年,集股在上海办中华劝工银行。1921—1925年,担任公共租界工部局顾问。1922年秋由上海总商会推派,北京政府农商部任命其为首席代表,出席在美国檀香山召开的“太平洋商务会议”。1923年,辞去厚生纱厂总经理职务。1924年,豫丰纱厂被迫由美商慎昌洋行接办。1925年,辞去德大纱厂总经理之职。1927年,当选上海总商会临时委员会执行委员。1928年以后,出任国民政府工商部常务次长和实业部中央农业实验所筹备主任。1932年一·二八事变发生后,他和史量才、黄炎培等人组织地方维持会,支持抗日。抗日战争爆发后,任上海市救济委员会给养组主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农产促进委员会主委、经济部农本局总经理。1943年9月16日,在重庆病故。

节俭

1918年6月27日,厚生纱厂开工之日,穆藕初因操劳半年,累坏了身体,一睡48小时,起不了床。德国名医福医生对他说:“你用脑过度,最好请假到外地静养一阵,否则一两年后即将成为废人。”有一日复诊,福医生问他回国几年了,他回答已四年。问他办了几家厂,他答已设两家纱厂。问他月薪多少,他答约400元。问他每月伙食费多少,他说伙食费约6元,另外房租24元。福医生笑着对他说:“你自视太轻,自奉太薄。400元月薪不算少,而你用的不足1/10,你不要认为欧洲人崇尚奢华,入门有亭园花木,屋内陈设精美,起居舒适,那是工作后用以怡情养性、恢复脑力所必需的。你回国才四年,组织的两个厂已先后开工,你的建设能力不小,信用也厚,有几个留学生能做到?希望穆先生爱惜自己,为国家社会效力。”穆藕初的回答是:“月薪虽不少,但家用和子女教育费为数也不少。我正当盛年,即使有积余,也应当以血汗所得之财,供社会正当用途,怎么能以一人的怡情养性,来消耗有用的财力?”

当时,穆藕初家住在德大纱厂对面简陋而拥挤的里弄,周围孩子都是工厂子女,大家以穆家孩子为中心,他感到特殊待遇只会增加孩子们的傲慢之气,不利于培养进取心,所以就送他们上学校住读。不知道是不是福医生的话触动了他,当年他就在德大、厚生附近买下一块地,开始造一幢西式住宅,1920年11月迁入。留学美国之前,他在海关、龙门师范和铁路工作的月薪都有百元,但在德大最初只拿80元,有朋友为他抱不平,他却说:“人生处世,唯当自问能力、精神、才识如何,及处事之勤奋如何,薪水可不计。”他常引用西方谚语“世界不问你是何人,只问你能做何事”来自勉。

1922年4月6日,他接替王正廷出任中华劝工银行董事长。第二天,他写信给经理楼恂如、副经理刘聘三,不要每月的车马费:“愚者一得,苟于行务微有裨益,自应竭诚。其每月车马费120元,务请停给为盼。”

穆藕初办事一向公私款项分得很清楚,往来巨款,交割手续毫不含糊。办厂之初,他就拿定主意,凡账房、栈房、物料,都请股东选派合适的人分别主管,但由他监督,由他决定去留。特别是他没有股份的厚生纱厂,总账房1人、花纱布栈房主任3人、物料主任1人、批发所账房3人,都由大股东介绍信赖的人担任。他在辞去总经理时,只是将账房、栈房、物料房点验清楚,将32把钥匙交接即可。他说:“大丈夫磊落光明,财色生死关头,尚须打破,何况此区区小事哉!”

即使从政时,穆藕初对公私也分得很清,公物公款,一丝不苟。他说用公家的钱,“要和用自己的一样爱惜,一样节省,一样斤斤计较,一样文文打算”,“不宜吝啬,要用得得当,用得恰如其分”,“公私要分得清楚,不得假公济私,不得以私损公”。曾在其手下任职的吴麟鑫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工作起来仿佛不要命,常常通宵达旦,连年轻人也比不上他。他平常写自己的东西从来不用公家信笺,私人书信往来,决不用公家的信封、邮票。

抗战期间,穆藕初慎重地向行政院提议颁发院令,劝告四川人改长衣为短衣,以节约布料。他在重庆担任的官职不少,经济收入还算宽裕,但依然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经常穿的是旧衣衫。老友黄炎培评价他“黄金满筐,而君萧然”。

1943年9月16日,病重的穆藕初从医院回张家花园寓所。并对家人云:“我一生从事棉纺织事业,棉纱事业为我心之所归,我死之后,只需为我穿土棉织之物,不需丝绸之物,不宜厚葬。”他一再告诫家人,将来一定要把他的灵柩运回故乡,葬于苏州,并用陆游的两句诗叮嘱儿女:“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穆藕初的财产,在他生前就差不多已经散尽。这些钱财,千丝万缕地融化在中国的教育和文化事业中。有人问穆家修,他父亲有什么遗产留给他。穆家修笑道:“什么遗产也没有,我们兄弟姐妹中,无人经商,也没有一个是富翁,都是自食其力的普通劳动者。这也是父亲的愿望。他把自己的钱都花在了他认为该花的地方。”

乐观

即使在艰苦的处境中,穆藕初仍保持着乐观。在他身边工作的倪传钺回忆,穆藕初晚年在重庆,“经济大不如前,有一次,唱曲结束后,先生带我们到饭店吃饭,改善伙食,每人点一样菜,规定必须要全部吃干净。吃完后,先生拿起一个空盘子放在面前,很幽默地说这叫照镜子。”1926年,商务印书馆曾出版过一本英文版《现代之胜利者》,其中有两个中国内地的实业家,一个是张謇,一个是穆藕初:“穆先生是乐观的,在这样一个动乱时代,如此一个乐现主义者就像中流砥柱一般……穆先生的才干和性格是中国的一种幸运,我们为有更多的穆先生而祈祷!”

穆藕初素来坚持体育锻炼,身体强健。1942年12月,穆藕初突然被蒋介石“撤职查办”后,原本不太严重的痔疾突然加重起来。1943年3月19日,穆藕初入中央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肠癌。有一次,好友黄炎培、杨卫玉等到医院探望,见他谈笑如常,十分感动,特意作诗一首,戏云:“老爱吟成癖,闲将病带来。客稀诗境静,医去笑颜开。浩气仍摇榻,刚肠易若灾。明朝君勿药,且漫醉千杯。”

重教

穆藕初认为,国家要富强,重要的前提是要提高人的素质,要大量的人才。而要提高国民素质,培养真正的人才,则必须注重教育。一个不重视教育、没有优良教育的民族,绝不可能是一个进步强盛的民族。穆藕初对教育的赞助,可以说是倾尽了心力。

在“五四”运动前夜,他参与发起成立了中华职业教育社,并为此捐巨款。他无偿捐银5万两给北京大学选学生赴美留学,在当时曾产生深远的影响。他的举动,无论是对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还是对那些急功近利的政客,都是一个深刻的教育。位育小学和位育中学在开办之初,也曾得到他无私无偿的援助。

教育成功的试金石,在于能否培养有用之才。穆藕初在《惜人才》一文中这样说:“国无人才,国将不国,才而不才,或用违其才,非爱惜人才之道”,“人才为国之元气,惜才为培养之原。”

穆藕初选择人才的标准,也是不拘一格。当年出资北大资助学者留美,在挑选留学者时,他不主张用死板的考试,而是请北大校长蔡元培和蒋梦麟、胡适、马寅初三位学者推荐,不限地域,不限学科,只要道德、学问、能力诸方面都出类拔萃,得到这四位大学者认可便可通过。结果选送的五位学者果然都是第一流人才,其中有经济学家,也有法学家和文学家。

令人感慨的是,穆藕初出资送人才出国留学,不求任何回报,既不要他们为自己评功摆好,也不要他们回来后为他工作,连一个“谢”字也无须说。只要他们学成后报效国家和民族,便算达到了目的。

有一回,穆藕初收到企业中的一个年轻的勤杂工的一封信,信中提出向穆藕初借阅有关棉纺工业技术的书籍。第二天穆藕初便在自己的办公室会见了这个小勤杂工。他问神情紧张的小勤杂工,为什么要借这些书。小勤杂工回答,想自学。穆又问:“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小勤杂工答:“家里没钱,只上到初一,便辍学来当学徒。”穆藕初想了想,说:“明天,你不要来上班了。”小勤杂工一惊,以为老板要解雇他。穆藕初笑道:“放你三个月假,你准备一下考高中吧。如果你能考上,不要担心学费,都由我来负担。”三个月后,这位小勤杂工很争气,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南洋模范中学高中部。第一个学期结束,穆藕初检查了他的学习情况,发现他的各科成绩优异,便决定在第二年暑期后送他去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深造。七年后,这个年轻人在耶鲁大学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后归国,成为闻名世界的经济学家。这位勤杂工出身的经济学家,就是方显廷。方显廷感激穆藕初的知遇和提携培养之恩,毕生把他奉为恩师和慈父。

1943年,穆藕初在成都治病期间,穆藕初的夫人与儿子家麟及伯华先后辗转来到成都。虽身患重病,他仍然十分关心子女的教育。据穆伯华回忆:“一日,我走进先君病室,先君正向家麟弟讲述欧阳修《陇冈阡表》之精要语,‘祭而封,不如养之薄也。’我忽然冲口而出‘俭朴所以居患难也’亦是精要语,先君视我而不言。继而我暗思先君殆自知病况难望好转耶。……是安慰我们而已。”7月19日,穆藕初给刘聘三信中还提到家麟的婚事,“麟儿订婚,将来拟请兄与超然兄作冰人。”在病逝前,他安慰伯华“不要灰心”。为人之父,穆藕初对子女们充满真挚的爱,寄予深厚的期望。

莫逆

上世纪的前四十年间,在上海乃至中国,一个教育家与一个企业家之间,相濡相挈之友情,能达到“四十年交好,到老犹新”的,恐怕无出于黄炎培与穆藕初之右者。从1901年他们相识,到1943年穆藕初辞世,历四十三年。他俩在各自不同的领域中奋斗,却又时时携手,相互支撑。一个声名显赫的企业家与一个著名教育家之间如此深沉的友谊,从一种具体的、独特的角度反映了近代中国(上海)企业界与教育界之间的紧密关系。

黄炎培与穆藕初是同乡。他们都出生于江苏省川沙厅(即以后的上海市川沙县,今上海市浦东新区),滚滚黄浦水和江边冲积平原的沃土养育了他们。他俩的家乡川沙,紧挨着正在形成中的,远东最大的经济、文化、信息中心,繁华的大上海。

由于哥哥抒斋(湘瑶,又称恕再)是公学特班的学生,穆藕初常去该校,一方面在这里可以接受到各种新事物、新思想,另一方面还可结识新朋友。黄炎培说:“当清光绪辛丑、壬寅之际,恕再共余读书南洋公学,日常称道弟藕初不去口。某日,一白皙少年入恕再室,就而询之,恕再扬其手以答曰‘此即余弟也。’余之识藕初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