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智心里悲哀,这些老人的想法,她至今都觉得没法理解,当初事情爆发,三个老人一起帮着她指责邓家宁,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特别是自己妈妈,任他在铁门外跪着流眼泪让邻居们目瞪口呆也不肯开门,就连沈信差点冲上去把自己姐夫给揍一顿都没拦着,但听到沈智说离婚这两个字之后却又回过头来狠骂了自己女儿一顿,说她脑子糊涂了,刚生了孩子就想离婚!
公婆也是,从一开始帮着媳妇骂儿子,到后来指责媳妇不懂事,居然还想把这家给拆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婚姻,婚姻是什么?在这些老一代人的眼里,婚姻就是一条单行道,开拔没有回头路,有了孩子以后这条单行道就更成了一条两头封住的死胡同,只要你不撞死,就得一头走到底。
铁了心要离婚的沈智,迫于压力,最终也没能离成这个婚。
邓家宁的下跪和泪水是压力,母亲公婆的态度是压力,刚出生的女儿也是压力,还是最大的那一块。妈妈说得没错,沈智不想要这个老公了,没关系,她可以对自己负责,可邓家宁再错,他还是孩子的爸爸,让孩子一生出来就没有爸爸?她负不了责,就这样,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月两月,她的这段婚姻,拖下来了。
女儿不说话,妈妈也没什么好接下去的,毕竟这件事说起来谁都觉得咯得慌,她最后看看时间,讲了句,“那你上班去吧,小心迟到。”说完又想起件事儿来,问沈智,“你脖子上烫的那块好点没有?记得抹药。”
上一周沈智给烫了一下,是在她妈家,安安刚有些会走路,特别爱扶着身边的东西东张西望,沈智妈妈在厨房盛汤,招呼沈智过去端,沈智原本在逗女儿玩呢,听到招呼就把她放下了,一闪眼,安安居然自己扑到外婆跟前去了,沈智妈妈没防备,手一哆嗦,一碗热汤小半落下来,幸好沈智就在边上,一个下腰抱住孩子,自己就没躲掉,她平日里习惯挽着头发,在家又没带围巾,脖子光光地露在外面,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幸好汤不是刚烧滚的,饶是如此,沈智脖子上也被烫得一大片红痕,这段日子只能把头发放下,略作遮掩。
“好得差不多了,就有点红,不痛。”沈智答了一句,心想还是自己妈妈记得,一星期了,她带着这么大一块色差明显的皮肤走来走去,邓家宁就硬是没发觉。
也怪不得他,年后什么项目都是全新开始,待审的待批的一大堆,环保问题这两年又成了重中之重,邓家宁天天都得在外面吃饭,人家请的,陪吃的,陪喝的,陪笑脸的,陪莫名其妙的,沈智带着安安睡得又早,回来能见着她母女俩一面就已经不容易了,再说他们又是分睡两间房的,就靠早上那点时间,别说沈智放下的头发里面那一小片红色,就算她身上多了条盘龙刺青估计他都注意不到。
沈智妈妈“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沈智这才转身,后头又有声音,这回稍微带了点迟疑,真不像是她妈妈的口气。
“同学聚会,哪些个同学啊?”
沈智回头,看着自己妈妈,脸上终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那样子像是在说,怎么?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中同学,就是留在上海的那些,没别人了。”
“哦,那你去吧,早点回来。”被女儿看得略有些尴尬,妈妈咳嗽了一声,抱着外孙女转身进去了。
4
到公司的时候,沈智还没进电梯就被杨晓倩拉住,一声低叫。
“哟,LV啊,新买的?是老公送的礼物吧?”
沈智在一家外资食品公司工作,公司很大,部门很多,她做行政的,办公室里清一色的女人,杨晓倩就坐在她旁边,二十七八了,还没结婚,有时候说话就酸溜溜的,非得带上别人的老公不可,一显出别人已经被圈进围城,是个没戏的了,二显出她还是名花无主,总之与她们这些已婚妇女是有区别的。
沈智觉得尴尬,说是吧,那是撒谎,说不是又很没面子,最后就含糊应了一声,幸好电梯门开了,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人多,又快到打卡的时间了,两个人被挤在一起,杨晓倩又想说话,可面前快合上的电梯门突然被人按住,然后就听到有人说话。
“关小姐,早啊。”
说话的是个站在电梯里的男的,所有人一起往那个方向看过去,被招呼的女人刚走到电梯前,这么冷的天,她大衣里面就是白麻衬衫米色长裤,松松绕一条黑色围巾,一头短发,素着一张脸,也没化妆,人家招呼她,她就点点头,说一句,“谢谢,我等下一班。”那气场,硬是让一个电梯的人都没声了。
杨晓倩用眼神问沈智,“这是谁?”
沈智摇摇头,公司最近扩张国内市场,新来了一大批生力军,她一个小小的行政经理,还是个副的,谁知道空降了哪些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关小姐的惊鸿一现将杨晓倩的注意力完全地从沈智的LV上拉开,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午餐的时候,沈智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关小姐。
这天的午餐她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公司附近的西餐厅,这地方环境好味道好,当然价格也不低,要照平时,沈智不至于这么奢侈,但行政部有个同事高升了,接到调令,转去另一个部门做小领导,出了主管办公室就宣布请大家吃饭,位子都订好了,大伙就一起来了。
一群人刚坐下就看到那位关小姐与市场部和研发部的两位总监一同走出去,她一个女人,走在两位西装笔挺的大男人当中,步子俐落,气势一点不输人。
一群人目送,杨晓倩就坐在沈智旁边,这时用手碰碰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她是谁了。”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行政部又与所有部门都有干系,消息四通八达,整个一公司八卦集散地,杨晓倩更是其中翘楚,只一个早上的功夫就得了详尽的第一手资料,顿时把众人的吸引力都拉了回来。
“这女人叫关宁,海归。”
旁边有人不屑,“咱这儿海归多了去了,莉莉陈还是海归呢。”
“人家是普林斯顿毕业的,莉莉陈那个澳大利亚三流大学,花钱买的学位,别提了好不好?”
普林斯顿!哦……众人一同感叹。
杨晓倩继续,“她是从美国总公司过来的,空降部队,专门负责公司里研发这一块儿,我们公司卖得最好的高端系列,之前就是她在美国负责口味研发的,这次是我们大中华区的总裁亲自去要人的,否则人家还不过来呢。”
“真的啊!”众人惊叫了,就连刚刚升职成功的那个都露出无限的羡慕之色。
“怪不得一来就前呼后拥,她几岁啊?看上去不大啊。”
“是啊,人家天才嘛,不过……”杨晓倩拖长了声音,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带了回来。
“不过什么啊?”旁边有人耐不住了,追问。
杨晓倩喝口茶,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听说她是个单身妈妈,一个人带着个儿子呢,还跟公司申请了日托,这是我从人事那儿私下打听到的,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众人哗然,一张张脸上都露出唏嘘之色,但唏嘘底下,大多都是微妙的心理平衡之感,包括刚才说话的那位,立刻收起满脸羡慕,换了种语气。
“是啊,看起来上帝打开一扇窗,总要给你关上一扇门,谁都一样,点菜啦点菜啦,今天我请客,你们还给我省钱啊。”
沈智环顾左右,心里说,看吧,再强的女人,留不住男人,那在别人眼里,总是可悲的。
如果她沈智当初走出了那一步,现在别人会怎样看自己呢?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关宁消失的方向,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单身妈妈吗?至少那个女人,看上去过得很好。
可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沈智跟关宁,是没有可比性的两个人吧。
5
当晚的同学聚会,沈智迟到了。
定的饭店在虹桥,她是叫车去的,被堵在高架匝道口上,上不去下不来,前一个乘客一定是抽烟了,车厢里一股烟味,开了窗旁边正是一辆长途客运,热烘烘柴油味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她一口气憋死。
这样一耽搁,等她到了苏浙汇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齐全了。
组织同学聚会的是黄晨,沈智高中时候的好友,大学毕业以后先进了一家公关公司做策划,后来又辞职给自己打工,不知多少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经常给沈智发些各式各样聚会邀请,什么圈子都有,每次与沈智见面,说不到三句就要扼腕,“那么早嫁人干什么?嫁就嫁了,还那么快生孩子,那时候是谁说要跟我一起周游世界打工赚钱看风景的?”
沈智比她更扼腕,她要早知道嫁给邓家宁是这么个下场,当初怎么都不能点那个头,但她回头再想想,就算一切给她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过那一关。
那时候沈智妈妈突然被查出来疑似乳腺癌,就在医院的病床上,抓着女儿的手声音凄凉,“妈妈一个人守了那么多年,不要你和小信回报我什么,剩下的日子,就想看你们有个安定的家,家宁那孩子不错,你就听妈妈这一句,行不行?”
行不行?那时的沈智早已六神无主,立在母亲病床前眼泪扑簌簌地掉,心里想着,没有了唐毅,嫁给谁不是嫁,妈妈要她嫁,那就嫁了吧。
沈智就是这么着,跟邓家宁去开了结婚证,没想到事情一定下来,自己妈妈的癌症就神奇地变成了误诊,从选新房到订酒席选婚纱,一路兴致勃勃地参与下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午夜梦回的时候,沈智也曾经偷偷怀疑过,当年妈妈的癌症,到底是真的误诊还是早就存了那个心逼着她结婚,可为人子女,这样想自己的母亲,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她也只是在夜半想想而已,从不敢放到青天白日下来质问一声,更何况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问了又如何?她沈智已经是邓家宁的妻,邓家宁女儿的母亲,铁板钉钉的事实,再也没了改变的余地。
“沈智!”老远有人叫她的名字,接着便有一条人影站在富丽堂皇的包厢门口对她挥手,不是黄晨是谁?
沈智露出笑脸来,走过去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但走到黄晨近前却突然停了,不但停了,脚下还像是粘了胶,再也迈不动了。
黄晨还在叫她,见她不动,又侧了侧身子,让出站在她身后一个男人来,“沈智,看看谁回来了?认不出来了?”
其实不用她让沈智也看到了,那男人穿一身黑色,板寸干净,因为高大,随便一站就让人觉得有压迫感,黄晨那个头怎么挡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