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街上很冷,太阳淡淡地照着,薄得如纸,母亲引着8岁的我走过清冷的街道。我吸溜着鼻涕,拉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烤白薯。烤白薯冒着缕缕热气,香味很有诱惑力地飘散到空气中。阳光,也仿佛染上了诱人的香味。
我捏着烤白薯,看着里面黄亮亮的瓤儿,咬了一口,一种软乎乎的幸福直钻入我的五脏六腑中。那种香气,至今想起来,仿佛还荡漾在我的记忆里,缭绕不散。
就在我张大嘴,准备再咬第二口时,一声乞讨声拽住了我的注意力。我回过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讨饭女人站在我的旁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拉着个男孩。那男孩和我差不多大,瘦瘦的,一双眼睛却不小,圆圆地瞪着我的烤白薯,一个手指伸在嘴里,使劲地咂,好像他的手指比我的烤白薯还有味儿似的。
女人看看自己孩子的馋样,又看看我手中的烤白薯,赔着笑脸道:“娃娃,把烤白薯给我孩子吃点好吗?他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我当然不答应,忙缩回手,生怕一不小心,会被那母子俩抢去似的,嘴里还像个大人似的,连连说:“没有了,就这点儿,没有了。”说着,用另一只手去推了那孩子一下。
“小斌,咋恁没大没小?”母亲皱起了眉。
“谁叫他们要吃我的烤白薯。”我不高兴地说。
母亲说:“给一点儿吧,来,掰一点儿给弟弟。”母亲哄着,边把我手中的烤白薯拿过去,说是掰一点儿的,谁知一下子给那个孩子掰了一大半。
那个小家伙接过烤白薯,仿佛饿了几百年似的,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的都是我的香喷喷的烤白薯啊!我非常不高兴,把另一小半烤白薯一下扔在地上,低着头跑了。
母亲捡起地上的烤白薯,吹吹上面的灰,递给那个小孩,拍拍他的头,笑笑,来寻我。我拐过街角,见没有人了,一下子躺在地上,死命地又蹬又哭:“我要我的烤白薯,我要我的烤白薯。”
母亲怎么哄我也哄不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说不定那两个人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呢。”
一句话,让我立时停住了哭叫,睁大眼睛问:“他们是神仙?你咋知道?”
母亲拉起我,拍掉我身上的灰土,背着向家里走去,边走边给我讲:“为弄清凡间的人谁的心肠好谁的心肠坏,天上的神仙经常下凡,故意装作可怜人,来试探人们的态度。好心人呢,神就赐福;坏心人,神就降罪。”
一句话,把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四处望。心悸之余,我深深地佩服起母亲的远见卓识来。我觉得母亲做得对极了,否则,这一次我一定是难逃神的惩罚了。
这以后,再见到要饭的,或者疯子傻子,我的心里都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也格外地尊敬他们。因为,他们中保不定哪个就是天上下来试探人心的神仙。
小时,我还有一个坏习惯,吃起饭来,饭粒掉得到处都是。母亲见了,总是从地上拾起来,塞进嘴里。有时生气了,她会骂我几句,甚至打我一下。为躲避惩罚,我一般在母亲还没有看到时,就用脚把地上的饭粒抹掉。
一次,母亲见了,说你这孩子呀,千万不要作践粮食,粮食是五谷神管着。你那样做,五谷神都看着的,给你记着账呢。
五谷神?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新名词,很觉得稀奇。
母亲讲,以前有一个老头十分爱惜粮食,饭粒就是掉到猪槽里,他都要拾着吃了。一天晚上,他做梦。梦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走进他家,对他说:“看到你的儿子很不爱惜粮食,我本来是要离开的。可是你太爱惜粮食了,我又舍不得离开。这样吧,到你百年之后我再离开吧。”不久,老头死了,家里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一粒粮食也没有了,老头的儿子也就活活地饿死了。
母亲说,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五谷神。那个老头的儿子不爱惜粮食,就受到了五谷神的惩罚。
这个故事让我又一次感到惊异。以后吃饭,我再也不敢天一半地一半地糟蹋了,即使偶尔掉下一颗饭粒,也赶忙拾起来吃了,生怕被五谷神发现。
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一直到如今,我仍然是这样,见了讨饭的或者可怜人,心里充满了同情,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忙。生活呢,“一箪食,一瓢饮”,我不愿,也不想;太奢,我不敢,畏天怒。
多少年过去了,我早已知道那些“神”不过是拿来哄小孩子的,可仍然从心里感谢母亲。母亲不但让我的童年充满了烂漫离奇的故事,而且在我幼小的心里早早地就塑造了一尊神,这尊神叫善良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