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花雨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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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佛教与文学(6)

鹿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鹿,在一个森林里,离开一个池塘不远,在一丛灌木里安了家。离开这个池塘不远,在一棵树顶上,坐着一只啄木鸟。在池塘里面,住着一只乌龟。这三个结成了朋友,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有一个猎人在树林子里转来转去,他在喝水的地方发现了菩萨的足迹,于是就支上了一张用皮子做成的像铁链子一样结实的网子,走了。在一更天的时候,菩萨走出去喝水,给网子逮住了,就大声呼喊。听到呼声,啄木鸟从树上飞下来,乌龟从水里爬出来,它们一块儿商议:“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啄木鸟对乌龟说道:“朋友呀!你有牙,就把网子咬断吧;我呢,就飞出去,不让猎人跑了来。如果我们俩这样卖上劲干,就能救我们朋友的命。”为了把意思说明白,它念了第一首诗:

来吧,乌龟!用你的牙

把这张网子咬断!

我呢,就要飞出去,

不让那个猎人来捣乱。

乌龟开始咬那张皮网子。啄木鸟飞到猎人住的地方去。黎明的时候,猎人拿了一把猎刀,就走出来了。这只鸟看到他往外走,叫了一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他刚迈出前门,它一下子就打到他脸上。猎人心里想道:“这一只让我倒霉的鸟打了我一下子。”转回身来,又躺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拿了猎刀,爬起来。鸟心里想道:“这家伙头一回是走前门出去的,现在他一定会走后门。”它就坐在后门等他。猎人心里也想道:“我走前门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只让我倒霉的鸟,现在我要从后门出去了。”他就从后门往外走。可是,那只鸟又叫了起来,而且飞下来打他的脸。猎人又给这一只倒霉的鸟打了一下子,心里想道:“这东西简直不让我出去。”于是转回身来,一直躺到出了太阳。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拿了猎刀,走出去了。那只鸟拼命飞回来,告诉菩萨说道:“猎人来了。”在这一刹那,除了一根皮条以外,其余的皮条全给乌龟咬断了,它的牙简直像是要掉下来,嘴里涂满了血。菩萨看到那个年轻的猎人手里拿着猎刀像闪电一般地跑过来,就挣断了那一条皮条,逃到树林子里去。那一只鸟坐在树顶上。可是乌龟呢,它实在累得太厉害了,趴在那儿,不能动了。猎人把乌龟装到一个袋子里,绑到一棵树干上。菩萨逃跑了以后,看到乌龟给逮住了,心里想道:“我一定要救朋友的命。”便装出疲惫不堪的样子,让猎人看到自己。猎人想道:“这东西没有劲了,我要杀死它。”拿起猎刀,就追了上去,菩萨跑在他前面,离幵他不太远,也不太近,把他引到树林子去。菩萨觉得已经走远了的时候,撒腿就跑,从另外一条路,像风一般地跑回原处,用自己的角把袋子顶起来,丢在地下,把它撕破,把乌龟放了出来。啄木鸟从树上飞下来。菩萨对它们两个说道:“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尽了朋友的本分,现在猎人要回来逮你们了,因此,朋友啄木鸟哇!你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吧;而你呢,朋友乌龟呀!就钻到水里去吧。”它们照着做了。

乌龟往水里面钻,

鹿往树林子里窜,

啄木鸟从树顶上,

把子女往远处搬。

猎人来到那个地方,谁也看不见了,他拿起了那一个撕破了的袋子,垂头丧气,走回家去。这三个朋友相亲相爱地活了一辈子,然后按照自己的所做死去。

兽皮苦行者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在一个商人家中,做生意。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兽皮的苦行者在波罗柰游行行乞,他来到了一个斗羊的地方,看到一只牡羊冲着他向后退,他心里想:“这是对我表示敬意吧。”他没有躲开,心里又想:“在人世间,只有这一只牡羊还认识我的德行。”他双手合十,站在那里,念了第一首诗:

这一只野兽很漂亮,

它可爱又灵巧;

它向高贵的婆罗门致敬,

人们称它是羊中之宝。

正在这时候,一个聪明的商人坐在铺子里,他想劝阻这个苦行者,念了第二首诗:

婆罗门不要看上一眼,

就相信这一只牡羊!

它之所以抽身向后退,

只是为了再向前撞。

正当聪明的商人还在说着话的时候,那一只牡羊鼓足了劲,冲着苦行者的大腿就撞过去,把他撞倒在地上,痛得发昏。他躺在那儿,呻吟不止。如来佛为了说明这件事情的原因,念了第三首诗:

大腿骨给碰断了,

行乞的钵被打落;

婆罗门的那些用具,

一下子都被打破。

不要伸开了胳臂,

在那里尖声哭叫!

赶快往前面跑吧!

梵行者会被杀掉。

苦行者念了第四首诗:

谁向不应尊敬的人致敬,

他就会被杀死躺在那里;

就像今天我这个糊涂虫,

给这一只牡羊撞死在地。

他这样悲叹了一番,就死去了。

波毗噜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孔雀。长大以后,生得美丽无比,住在一个森林里。在那时候,有一些商人带着一只引路的乌鸦,乘船来到波毗噜王国。在这时候,波毗噜王国根本没有鸟。王国的居民时常到他们这里来,看到船桅上的那一只鸟,说道:“你们看它那皮肤的颜色啊,看它那脖子顶上的弯弯的嘴啊,看它那像摩尼珠一样的眼睛啊!”他们这样赞美那一只乌鸦,对商人们说道:“先生们哪!把这一只鸟送给我们吧,我们用得着它,而你们在你们国家里还可以再弄到一只。”“那么你们就出个价钱吧。”“我们给你一块金币。”“我们不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增加上去,一直到他们说:“给你们一百块金币,把它给我们吧。”商人们说道:“这一只鸟对我们很有用处,可是让我们同你们交个朋友吧。”他们拿了一百块金币,就把它送给他们。他们把它接过来,养在一个金笼子里,用各种各样的鱼和肉喂它,还给它各种各样的果子。在一个没有其他的鸟的地方,一只十恶俱全的乌鸦竟得到最高的利益和光荣。下一回,这些商人带着一只孔雀王,来到了波毗噜王国,人们一搓指头,它就叫;人们一拍巴掌,它就跳舞。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它站在船头上,发出了甜蜜的声音,跳起舞来。人们看到它,心里都很高兴,他们说道:“先生们哪!这一只鸟王很漂亮,又训练得很好,送给我们吧。”“我们第一次带来了一只乌鸦,你们要了它。现在我们带来了这一只孔雀王,你们又想要它。简直没有法子再带什么鸟到你们国家来了。”“算了吧,先生们哪!你们再在你们自己国家里找一只吧,把这一只送给我们吧。”价钱增长到一千块金币,他们买了它。他们把它放在一个七宝装成的笼子里,用鱼、肉、各种各样的水果喂它,甚至用蜜、炸谷粒、糖水等喂它。孔雀王得到了最高的利益和光荣。从它来的时候起,乌鸦的利益和光荣降低了,没有人愿意看它了。乌鸦软硬食品都得不到了,它住在粪堆上,呜呜哑哑地乱叫。

原载《世界文学》1963年5月号

关于巴利文《佛本生故事》

信仰小乘佛教的国家里,像锡兰、缅甸、老挝、柬埔寨、泰国等,任何古代的书都比不上《佛本生故事》这一部书这样受到欢迎。一直到今天,这些国家的人民还经常听人讲述这些故事,往往通宵达旦,乐此不疲。

所谓《佛本生故事》,巴利文叫作Jtaka,是从动词根jan(降生)变来的名词,意思是释迦牟尼如来佛前生的故事。古代印度相信轮回转生。一个动物,既然降生,必有所为,或善或恶,不出两途。有因必有果,这就决定了它们转生的好坏。如此轮回,永无止息。释迦牟尼在成佛以前,只是一个菩萨,他还跳不出轮回,他必须经过无数次的转生,才能成佛,因此就产生了所谓佛本生故事。

这当然都是迷信。实际上,这些故事绝大部分都是寓言、童话等的小故事,是古代印度人民创造的,长期流行在民间。这些故事生动活泼,寓意深远,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国王们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就利用它们,加以改造,来教育自己的子女。各教派也看准了这一点,也都想利用它们来宣传自己的教义。婆罗门教、耆那教都是这样,佛教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个故事在不同教派的经典中,也在许多故事集中,像《五卷书》、《故事海》、《益世嘉言集》等里面都可以找到的原因。

在古代印度,最受人欢迎的讲故事的形式是诗歌与散文相结合。估计佛本生故事也不会是例外。后来收入大藏经的时候,只收了诗歌这一部分。诗歌固然也有连续成为故事的,可是也有不少的诗歌,如果没有散文叙述,就不知道是何所指的。因此,宣传佛教教义的僧侣就只好根据自己的理解用散文加以补充。现在,在巴利文《佛本生故事》中,诗歌与散文常有矛盾,而诗歌的语言总比散文显得古老,原因就在这里。

佛教徒利用本生故事来宣传教义,至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在这个时候建成的婆噜提(Bharhut)大塔和桑其(Sanchi)大塔,周围的石门上都有一些本生故事的浮雕,而且有的竟标出Jtaka这个专门术语。在以后的佛教石窟中,像阿旃陀石窟等,我们也可以找到不少有关本生故事的绘画和浮雕。

佛教徒制造的本生故事,数目十分巨大。现在的巴利文《佛本生故事》共收有546个故事,还有不少的本生故事没有收在这里面。这五百多个故事,长短悬殊,内容也十分驳杂。其中有寓言,有童话,有短篇奇闻逸事,有笑话,有滑稽故事,有短篇小说,有伦理故事,有箴言,有圣徒故事。思想性和艺术性也相差甚多。绝大部分的故事都与佛教毫不相干,有的甚至尘俗十足。但是佛教徒却不管这些,他们把现成的故事拿过来,只须按照固定的形式,把故事中的一个人、一个神仙或一个动物指定为菩萨,一篇本生故事就算是制造成了。

这些故事,虽然最初是在印度制成的,但是它们的影响却决不限于印度。随着小乘佛教的传布,它们首先传到锡兰。5世纪初,中国著名的和尚法显访问锡兰的时候,他看到了供养佛牙的游行大会:

王使夹道两旁作菩萨五百身已来种种变现:或作须大挐,或作变,或作象王,或作鹿马。如是形象,皆彩画庄校,状若生人。

所谓“菩萨五百身”,就是指的菩萨过去转生五百多次的故事,数目与现在巴利藏中的《佛本生故事》相同。可见在5世纪初的时候,佛本生故事在锡兰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从那以后,佛本生故事在锡兰文学史中的重要性与日俱增。1300年前后,国王波罗克罗摩波四世把佛本生故事从巴利文译为僧伽罗文。到了13、14世纪的时候,锡兰诗人作诗多取材于本生故事。这种风气一直沿袭到了19世纪。佛本生故事对锡兰文学影响之深且久,可以想见。

在缅甸,佛本生故事同样很早就流传开来。这里有用本地字母印的或抄的巴利文原本,有缅甸文的译本,也有用缅甸文改写的本子。佛教僧侣也用这些故事向人民群众宣传教义。在几百年的长时间内,这些故事也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这些故事也表现在艺术上。在古都蒲甘的许多古塔里面,墙上的浮雕全取材于本生故事。有的竟把将近550个故事一一用浮雕表现出来,蔚成佛本生故事浮雕的大观。

泰国的情况同缅甸差不多。这里既有巴利文原本,也有译本和改写本。多少年来,许多佛教僧侣、文人学士,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时候,都从这个故事里取材。在14世纪建成的素可泰的大庙里,浮雕上的故事也多半都是佛本生故事。

佛本生故事也同样传到了老挝和柬埔寨。老挝民族文学中,有一部名字叫作《加达甘》的佛话集,里面包括550个故事,在民间传诵很广,为人民大众所喜爱,而且还影响了以后文学的发展。所谓《加达甘》,实际上就是巴利文Jtaka的音译,里面的故事也就是巴利文《佛本生故事》里面的那一些。

在印度尼西亚,同样也可以找到本生故事流传的痕迹。在9世纪建成的爪哇婆罗浮屠的大塔里,浮雕也是取材于本生故事。这是古代印度尼西亚艺术宝库之一。

近几十年来,欧洲许多国家都从事于巴利文献的研究。丹麦一个学者出版了巴利文《佛本生故事》的校刊本,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纷纷把本生故事译成欧洲语言。德文和英文都有比较好的全译本。

这些故事是不是也传到中国来了呢?当然会传过来的。汉译《大藏经》里面有不少的经内容都是佛本生故事,像《撰集百缘经》、《贤愚经》、《杂宝藏经》等都属于这一类。这些经都不是从巴利文直接译过来的,但确实是本生故事。在新疆新发现的古代语言的残卷中,也可以找到许多佛本生故事,比如吐火罗文里面就有。这说明,在一千多年以前,本生故事已经在新疆一带流行了。

佛本生故事流行的情况就是这样。

至于这些故事的内容,则正如上面已经谈到的,是比较复杂的。不管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人,是神,还是鸟兽,他们的思想感情都是当时人的思想感情。因为大部分原来都是民间的创作,所以思想感情都比较健康。有的故事可以提高人们的斗争勇气,改善斗争方法。有的故事可以给人一些适应当时社会情况的处世做人的道理。有的故事讽刺当时的统治者,嘲笑神仙和婆罗门。当然也有少数的故事宣传逆来顺受、绝对忍让、绝对牺牲的精神,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对于这些故事,我们应该区别对待,不能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