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西方美学史(第1卷):古希腊罗马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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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引论(3)

埃及的灵魂不灭、轮回观念,对希腊哲学和美学中的灵魂观是有深远影响的。希罗多德是这样记载的:

在埃及,人们相信地下世界的统治者是得墨忒耳和狄奥尼索斯。此外,埃及人还是第一个认为人类的灵魂是不朽的。在肉体死去的时候,人的灵魂便进到当时正在出生的其他生物里面去;而在经过陆、海、空三界的一切生物之后,这灵魂便再一次投生到人体里面来。整个一次循环要在三千年中完成。早先和后来的一些希腊人也采用过这个说法,就好像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一样。[18]

正像恩格斯所揭示的那样,在最初的人看来,灵魂不死的观念,并不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不幸。古希腊人曾经是这样看的。荷马在《奥德修纪》中,叙述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奥德修在返回故乡的途中,在地府中遇到已经死去的阿该亚人中最勇猛的首领阿喀琉斯的灵魂。奥德修颂扬他:

阿喀琉斯,过去未来无人比你更幸运,

你生时我们阿该亚人敬你如神明,

现在你在这里又威武地统治着众亡灵,

阿喀琉斯,你纵然辞世也不应该伤心。[19]

但是,阿喀琉斯依然悲叹不已:

光辉的奥德修,请不要安慰我亡故。

我宁愿为他人耕种田地,被雇受役使,

纵然他无祖传地产,家财微薄度日难,

也不想统治即使所有故去者的亡灵。[20]

这代表当时希腊人的观点:活着的人不管怎样,总比死后的亡灵要好得多。

以后,随着公元前6世纪,奥菲斯教在整个希腊世界迅速传播,情况就起了变化。奥菲斯教的一系列信仰,主要是建立在“出神”现象的基础上。它认为灵魂只有离开肉体,才能呈现真正的本性。灵魂并不像荷马所认为的那样,仅仅是人自身的苍白的双重化,而是一个堕落了的神或精灵,它只是寄寓在凡世事物中轮回转生,而寄寓在人的肉体中的灵魂,可以通过“净化”和“秘密崇拜”,重新恢复原来的高级地位,回到原来所属的神的队伍中去。这种教义很快为希腊人所接受,因为他们对原来诗人所描述的城邦传统宗教中那种仙凡异途的神感到不满,需要强调人人都可以通过“净化”的赎罪手段而成为神,能享受永恒的福祉。“在任何情况下,奥菲斯教的仪式和典礼的主要目的,是使灵魂摆脱‘生的轮回’,即摆脱投生到动物和植物体中。这种摆脱后的灵魂,就再次成为神,而且享受永恒的福祉。”[21]所以,奥菲斯教的“圣徒”的灵魂是经过“净化”,因而是不朽的、永生的。人们所谓肉体的生,实际上是灵魂的死,因此,肉体是灵魂的坟墓。灵魂相继被囚禁在植物或动物体内,直到最后由于人的灵魂净化而摆脱生的轮回,至于那些不可救药者的灵魂,只能被罚永远堕落在凡间事物的泥潭中。奥菲斯教的这种永生的、不朽的、高踞于肉体之上,并且可以与肉体分离存在的灵魂的思想,这种灵魂轮回转世的思想,对随后希腊的宗教和哲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灵魂”,古代希腊人使用这个词有双重含义。一种是从以上所说的希腊神话中流传下来的,和肉体相对立的东西。所以有的学者,例如基尔克和拉文就说它是“肉体的一种非实体性的影像,它给肉体以生命,当离开肉体以后,它苍白无力地存在于冥府之中”[22]。这种意义上的灵魂,是可以轮回转世的,在以后的唯心主义哲学和美学中就发展成为不朽的精神性的本体。另一种是指呼吸,是生命的起源,指人的感觉、情感、理智或理性等意识活动的主体或活动本身。后来的许多哲学家专门研究这种意义上的灵魂,发展了认识论的学说。灵魂的这种双重意义,在各个不同时期不同哲学家使用时,其含义是不同的,有许多变化和发展。

这两种灵魂一起或其中的一种,几乎对所有西方古代哲学家—美学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二、净化

“净化”希腊语为“katharsis”,原意是清洗、清扫,它的宗教含义是洗清罪孽。在当时西亚、埃及和希腊所属的这个文明地区内,涤罪仪式是各种宗教礼仪中很重要的一种。

在年代较早的可能出自西亚地区所崇奉的众神之母的祭司或侍者科里班蒂斯,生性狂纵不羁,半似神灵半似妖魔,吹奏乐器时信徒们进行狂舞可以治疗癫病等。[23]

奥菲斯教认为,作为提坦诸神后裔的人类,既有粗野卑劣的提坦本性,也有狄奥尼索斯的部分神性,即高尚的东西。人生主要任务就是涤除从提坦身上继承下的粗鄙可耻的部分,为来世做准备。柏拉图在《法篇》中提到过这种奥菲斯教的教义,提坦的本质就是人的内在的魔鬼的本质,奥菲斯教的教徒把肉体称作坟墓,是罪恶(提坦)的化身,而灵魂则是神性部分的化身。[24]教徒们不许杀动物和吃肉,由于动物可能就是人的转世。他们信奉要获得来世的幸福,必须参加该教派的神秘祭典,经过几次转世,才能重返星辰上的极乐世界。凡是未经过涤罪,未参加神秘祭典的人,在来世都要躺在泥沼中受惩。

古希腊的以基克拉泽斯群岛的提洛岛为中心,阿波罗宗教的主要观念就是信奉“净化”,阿波罗成了涤罪神和治疗神。追求净化是深深植根于希腊人中的一种信仰。

早在荷马时代,希腊人就用水洗、烟熏、火烤等来清除污垢保持纯洁。奥德修在杀死大批向其妻子佩涅洛佩求婚的男子后,就命其女仆清除污垢:

你现在还是首先在堂上给我生上火,

他这样说,奶妈欧律克勒娅难违逆,

取来火种和硫磺,奥德修就这样

把厅堂、房屋和庭院全部彻底熏干净。[25]

在涤罪中血尤其起到重要作用。埃斯库罗斯在其悲剧《奠酒人》中写道:“黄埃一旦染了血腥,天理便要求以流血偿命。死者高声呼吁复仇怨灵,前人血债遗给后人报应,冤冤相报,代代相承。”[26]

这种净化肉体和灵魂的宗教神话观念,对希腊的哲学、美学乃至文艺创作是有深远影响的,基于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崇奉阿波罗神,因此很可能正是毕达哥拉斯本人,将这种观念从故乡带到南意大利的克罗通去的。[27]该派崇奉灵魂不朽、轮回转世,将科学尤其是数学研究看作是对灵魂的最好的净化。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阿里司托森的记载,将医学看作是净化肉体,音乐是净化灵魂。正由于该派重视数理学科的研究,并进一步将“沉思”(即“凝神观照”)看作是一切净化中的最大的净化。在这点上,恩培多克勒几乎是与该派一致的,认为在凭借禁忌、美德、知识三种净化途径中,凭借知识是最重要的。

而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可以说是净化说的集大成者,在《斐多篇》中,将哲学本身看作是一种净化,是摆脱轮回的一种途径,在《会饮篇》中,灵魂凝神观照美自身的同时,也就是灵魂得到净化。以后在《国家篇》中进一步主张,借助“洞喻”说明灵魂得到净化了的原先的囚徒(实即哲学家),要重返原先的洞穴,帮助其原先的狱友实现净化,使灵魂转向真、善、美而摆脱洞穴对灵魂和肉体的囚禁。[28]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则已呈现出开始摆脱宗教神秘意义上的净化的含义,声称音乐能起到净化的作用:“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人每每被祭颂音节所激动,当他们倾听兴奋神魂的歌咏时,就如醉似狂,不由自主,几而苏醒,回复安静,好像服了一帖药剂,顿然消除了他的病患。”[29]但也只是到了《诗学》中,在申述悲剧的净化说时,才基本上摆脱了宗教意义上的净化。

以后,普洛丁又回到以柏拉图为集大成的传统的宗教神话意义上的净化观。灵魂凭借辩证法通过审美历程,重返所从出的“太一”故园,即宗教神话中的极乐世界,和神同在。

三、迷狂、出神、神灵凭附

希腊哲学家—美学家们热衷于用“迷狂”、“出神”、“灵感”、“神灵凭附”来解释人这个主体在审美历程中出现的飞跃(“突然跳跃”),朗诵和创作文艺作品过程中出现的激情状态。这点,与希腊神话中缪斯女神、狄奥尼索斯神(即巴科斯神)、阿波罗神崇拜密切相联系的。

在世界各民族中,有关文艺创作的神话,希腊是最为丰富的,而且这种神话有不断丰富、变动和发展过程。

缪斯(Musae)是希腊司文艺的诸女神,她们是大神宙斯和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的女儿。在荷马史诗中,缪斯有时是一个,有时有几个,但都未提到具体的姓名,只说到她们喜爱歌手,给他们以鼓舞。如果有谁敢于同她们较量,将会受到严惩。从赫西奥德的《神谱》以来,她们的数目确定为九个,随着漫长的演变,这九位文艺女神的分工也明确起来:(1)克利俄(Clio),原先是司英雄歌曲的,后来演变为司历史,手执书箱或莎草纸的手稿;(2)欧忒耳佩(Euterpe),司抒情诗,手执长笛;(3)塔利亚(Thalia),司喜剧、牧歌以及田园诗,手执喜剧面具、牧杖,头戴常春藤花环;(4)墨尔波墨涅(Melpomene),司悲剧,手持悲剧面具、赫拉克勒斯棒或宝剑,头上缠着葡萄叶,脚穿半长靴;(5)忒耳普西科瑞(Terpsichore),司歌唱和舞蹈,手持竖琴和拨子;(6)厄拉托(Erato),司爱情诗歌,手执小巧竖琴;(7)波林尼亚或波吕许谟尼亚(Polyhymnia),司颂歌或司舞蹈、哑剧,神情忧郁、沉思;(8)乌拉尼亚(Urania),司天文,手执木棒指向大地,或手持天球仪;(9)卡利俄佩(Calliope),司史诗,手持书板和铁笔。在造型艺术中,缪斯是漂亮而充满活力的青年女子,手持相应的信物。

对缪斯的崇拜大约开始于特拉刻和皮厄里亚,后来传到玻俄提亚,该地的赫利孔山和帕耳那索斯山,是缪斯女神们经常驻足和出现的地方。

有记载说缪斯女神是“疯狂的”、“暴风雨般的”。曾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乳母和他漫游时的伴神,后者的别名之一是缪萨革忒斯,意即“缪斯之首”,领导着疯狂迷乱的缪斯们,她们歌颂各时代的神祇,把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洞悉过去、现在和未来。是文学艺术家的保护神,将自己的才能传授给他们,并教诲人、安慰人,给人们以信心,歌颂法则,颂扬诸神的美德。

进入古典时代时,缪斯女神们的形象就有所变化,将她们同奥林帕斯神界的秩序与和谐联系起来,她们的形象有显著的变化,再也不像原先在狄奥尼索斯领导下那样具有粗犷疯狂的性格。这时,阿波罗成了他们的领袖,缪萨革忒斯也就成了阿波罗的别名。

古希腊诗人们对缪斯女神的信仰是虔诚的,以致他们创作的伟大诗篇开头时,总要吁请文艺女神惠赐吟诗创作的灵感。值得注意的是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修纪》、赫西奥德的《工作与时日》和《神谱》,都是以祈请缪斯女神开篇的:

女神啊,请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喀琉斯的致命的忿怒……[30]

请为我叙说,缪斯啊,那位机敏的英雄,在摧毁特洛伊的神圣城堡后又到处飘泊。[31]

皮厄里亚善唱赞歌的缪斯女神,请你们的父亲宙斯倾吐心曲,向你们的父神歌颂。[32]

让我们从赫利孔的缪斯开始歌唱吧,她们是这圣山的主人。[33]

就诗人们来讲,缪斯女神不仅赐给他们以创作的灵感,而且还赐给他们以创作的内容,因为文艺女神不仅知晓过去、洞悉现在,并且还预知未来。例如,荷马在吟唱达那奥斯人(泛指希腊人)和特洛伊人双方的阵营时,就吁请文艺女神赐告:

居住在奥林帕斯山上的文艺女神啊,

你们是天神,当时在场,知道一切,

我们则是传闻,不知道;请告诉我们,

谁是达那奥斯人的将领,谁是主上,

至于普通兵士,我说不清,叫不出名字,

即使我有十根舌头,十张嘴巴,

一个不倦的声音,一颗铜心也不行,

除非奥林帕斯的文艺女神、提大盾的宙斯的

女儿们提醒我有多少战士来到伊利亚特。[34]

赫西奥德则尽情颂扬缪斯女神的美慧之余,还盛赞她们洞悉一切,神的谱系正是她们吟唱的,并得到父神宙斯的欢心:

来吧,让我们从缪斯开始。她们用歌唱齐声述说现在、将来及过去的事情,使他们住在奥林帕斯的父神宙斯的伟大心灵感到高兴。从她们的嘴唇流出甜美的歌声,令人百听不厌;她们纯洁的歌声传出来,其父雷神宙斯的殿堂也听得高兴,白雪皑皑的奥林帕斯山峰、永生神灵的厅堂都缭绕着回音。[35]

以荷马和赫西奥德为代表的古希腊的伟大诗人,他们所表达的不仅是他们个人的观点,同时也记载下了当时希腊人中流行的传统观念。诗人不仅在创作时要吁求诗神的帮助,而且诗神本人也正是创作美妙诗篇的能手,正是在这双重意义上,形成“神灵凭附”这样一个创作观念。这种意义上的灵感,还停留在拟人神话意义上,尚未形成抽象的摆脱了拟人形象的概念。直到公元前5世纪,著名诗人品达罗斯(约前518—前442)才在他的颂诗里提出诗人创作凭借天赋才能的概念:

诗人的才能是天赋的;没有天才而强学作诗,喋喋不休,好比乌鸦呱呱地叫,叫不出什么名堂来。[36]

什么也比不过天赋的才能:可是有些人却想单凭学到的本领来争求名誉。如果没有上天的禀赋,一切努力也是徒然,还不如默不作声的好。[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