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罢,”我破天荒的开口询问,“你们——是哪宫的?”
我的问话是有些尴尬的,一般问宫女内监才会这么问,但是要说什么话,我总要先知道她们的身份才好。
“回娘娘,臣妾叫何珠儿,这是宋月棠,我们都是住在永安宫的才人,”其中一个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满面欢喜的回答,谈吐倒还过得去,“娘娘怎么一个人出来,让臣妾们伺候娘娘纳凉罢。”
“成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问,摆摆手,“本宫不用伺候,你们去罢。”
两人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只得复又恭敬的施了礼。我不再出声,绕过她们,寻了条去往一处凉亭的小径,迈步而去。
“娘娘——”我已走出一段距离,忽听到有人唤我,回过头,就看着那个何珠儿拎着裙角小跑了几步过来,带了一点犹豫的咬了下唇,小声道,“娘娘还是,别往那边去罢。”
我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等着她自己说,“哦?”
“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在那边,”何珠儿小心的看着我,“可能是在等人,说不叫人过去打扰,便把我们打发离开的。”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惑的,明日便是选秀,此时多少事项要等着潇玥示下,她怎么会有空出来,若说等人,会是等谁。
“本宫一个人出现在这,”我看着何珠儿,揣摩着她这样告诉我的用意,“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刚好要去见皇后娘娘呢?”
她怔了一下,随即垂头道,“臣妾该死。”
“不妨,你说说看,”我轻轻的笑了,“难得本宫想听。”
“这——”何珠儿抬头看我,颇犹豫的样子,我也不催她,知道她绝不会放弃这个说话的机会。
“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交好,整个后宫都知道,你们见面相叙,根本无需这般谨慎,” 果然很快听到她开了口,“况且眼看着明日就是选秀,此时皇后娘娘特意出来见什么人,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不便在坤裕宫,也不愿被人打扰。”
见我不出声,何珠儿又赶紧垂下头,“臣妾妄言,娘娘恕罪!”
“的确是妄言,”我心里赞赏着她的聪明又懂得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让人生了几分喜欢,“不过你忽略了一点,正因为明日选秀,今日坤裕宫会非常忙乱,人来人往的,本宫要与皇后娘娘说话,也是会颇多打扰,出来选个僻静之所,算不得稀奇。”
何珠儿见我并无不悦,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点头施礼,“是,臣妾愚钝,不敢再打扰娘娘,臣妾等告退。”
“永安宫,”我略微想了一下,开口止住了她的脚步,“永安宫没有主位罢,是归哪宫代管?”
按着规矩,三品贵嫔主位以上可分管一宫,没有主位的,五品以上可以代为主事,但权限不大,名也不正。
虽说本朝后宫规模远不如前朝,但住了妃嫔的宫院依旧有近三十处,除去潇玥,主位以上仅六人,嫔位以上也不过十几人,所以每人除了自己的宫院,都要再代管几宫,原先袁嫣住的成福宫和陆言玉住的广顺宫都是归我代管的,后来我伤重不愈,刚好涵贵嫔册了主位,我便以身子不支为由,一股脑都塞给了她,痊愈后,也乐得清闲的不愿意接手回来。
“是,”何珠儿听了我的问题,眼睛亮了一下,一丝狡黠和俏皮闪过,“我们是归广明宫怡贵嫔娘娘管辖的。”
我弯了一下嘴角,明白了何珠儿到底想要传达的意思,心里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过两日,你到我宫里来一趟罢。”
“是,”她并不掩饰欢喜,紧接着追问,“臣妾和月棠一起去可以么?”
我瞄了一眼她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宋月棠,不置可否的,“随你。”
看着她二人并肩离去后,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何珠儿无疑是聪明的,她并不明说,却成功把信息传递了给我,怪不得我都几乎没有见过她,更别提梓逸,这样一个优秀的小才人,怡贵嫔当然看得很明白,她哪会允许任何可能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人出头。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何珠儿想要告诉我的是,此时潇玥在与怡贵嫔秘密会面。
心里有些憋气,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何珠儿想借我出头的手段,却依旧忍不住要往前去瞧一瞧,以悄悄接近的方式。
回到翊仁宫的时候,一眼看见梓逸立在门口,我十分意外,紧赶几步过去,先往四周看了看,才道,“怎么站在这不进去?”
梓逸笑道,“朕只是路过,偏你不在。”
我挑眉看他,“皇上这种路过的方式,可真是给臣妾面子。”
“芫儿,你很少这样自己一个人出去。”
梓逸指明一个事实,他是在担心我,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我能说什么呢,现在给我困扰的已经不只那一件事了。
“只是出去走走,”我微笑着,“没事了。”
我用没事了而不是没事来形容我自己,并不掩饰自己的难受,也告诉梓逸我可以自己释然,让他不必担心。
梓逸听得懂,表示不确定,“哦?”
我点头,坦白道,“有时候,不论是否相欠,都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罢。”
有点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整个后宫,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这一日的晚些时候,梓逸的一道旨意传遍了后宫,经查,沄炘草投毒案中,冷宫陈贵人涉案,贬为庶人,明嫔涉案,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洛婕妤着意隐瞒,降为贵人,静妃疏忽失察,罚俸三月。
这道旨意选在选秀之前的时刻突然发出,既让太后无心干预,又让后宫哗然,梓逸的确运筹的恰到好处。
第二天选秀的时候,我没有去,本来我和静妃都是被要求在场的,但静妃因受罚自请回避,我心里本就不痛快,见状更加不愿意与梓逸和潇玥一起去再经历一次选秀的场面,于是也称病不出现,无论是内定还是权宜,选了谁根本不重要,至少我现在无暇关心。
后宫的哗然,不光是因为梓逸的突然动作,也为了梓逸头一次这样大动干戈的处置后宫,更深一层,稍微明眼的都看得出,被贬被降被罚的,都并非关键人物,这是一场看似大动干戈,却漏过主谋,也放过了主犯的处罚,这一点,我明白,我想,潇玥和怡贵嫔也明白,她们在打算些什么,才是我要关注的。
我一直不能理解潇玥和怡贵嫔之间怎么会有所交集,尽管潇玥也曾做下矫诏那等错事,但那与宫中争斗是完全不同的,再狠烈,也不过是出于对梓逸的一腔浓情,在潇玥的感情面前,连我都可以被牺牲,又怎么可能对同样对梓逸一往情深又手段高明的怡贵嫔有所亲近容留。
但那日湖边的一幕又让我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我已经不再能够理解潇玥的所思所想,这让我在刹那间觉得无比孤单。
然而当我真的开始留意起潇玥和怡贵嫔的时候,接下里的月余,她们却再没有任何动静了,日日请安,依旧不冷不淡的维持着她们以往的模样,没有继续谋划什么,看不出端倪,她们甚至没有再单独见面,这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许是我多心了。
这期间,还夹杂了太后做主为梓逸的六弟常永郡王选妃,从确定正侧妃人选,到选日子,定贺仪,都是后宫份内的事,让我和潇玥颇是忙碌了一阵子。
再加上中选入宫的那十二名秀女也是不肯安份的,还在锦粹宫学习礼仪规矩的阶段,便闹出了不大不小的好几次事端,皆是要潇玥去操心,由于里头涉及到太后的本家侄女朱盈盈,李兆松将军的外甥女郑澄玉以及另两个太后亲选的重臣之女,处置的轻了重了的都不妥当,免不得我要在一边给潇玥帮衬些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