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养生八卦医学史:不生病,历史也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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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一(1)

我行医生涯的三次流泪

第一次流泪

有一次,和实习的小学弟聊天,他对现在医生的执业环境充满担忧,对前途充满迷茫。他问我:师兄,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你有想过离开这个行业吗?

我说:你见我哭过吗?

学弟说:没有,我觉得你挺乐天派的。

我说:那好吧,让乐天派的师兄给你讲几个我哭的故事。听完后,也许你就对医生这个工作有更充分的认识,并找到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几年前,我曾经救治过一个中年患者,他是救火英雄,在火场被烧伤。患者先是送到当地医院就诊,但治疗效果不理想,病情迅速恶化,患者带着呼吸机滴着升压药转到我们医院。领导点名让我负责救治。

这个患者的情况非常糟糕,早期植的皮基本都没活,全身到处都是没有皮肤保护的裸露感染创面。患者入院时已经心脏衰竭、呼吸衰竭、肾功能衰竭。患者痰液里、血液里、创面上均培养出两种对当时临床可获得的全部抗生素均耐药的超级细菌。

自从接手这个病人,我就基本住在科里了,只是偶尔回家换换衣服。儿子生病住院,我匆匆去看一眼然后赶紧回医院,儿子当时拉着我的手哭着不让我走。好在他爷爷奶奶都在,家里倒不用我操心。

我就这样守在患者床边,人盯人严防死守地抢救了整整31天。

你知道什么叫危重吗?危重的意思就是:你翻遍所有的文献和教材,最后发现大家只有一个共识——这种情况很严重。

你知道怎么治疗危重病人吗?就是人盯人地严防死守;就是全副武装不眨眼地站在患者面前,用你全部的知识和智慧,不停地挡住死神不断伸出的镰刀;就是把你的心放在油锅里不断地煎熬,熬到你无悲无喜,熬到你灵台清明,熬到你终于看到那根架在两座悬崖中间的细若发丝的钢丝,然后想办法搀扶着患者在狂风暴雨中走过去而不会失去平衡。

我曾经距离成功很近很近,但最终还是失败了。31天时间,我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用尽我全部的智慧,批郤导窾,闪展腾挪,然而,我失败了。

直到今天,我依然能记清楚他每一个病情变化,记清楚他每一个化验结果,记清楚我每一个处理措施。我依然记得,最后接近成功时那功亏一篑的挫败和绝望。

患者去世后,家属没有任何意见,患者的孩子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对我表示谢意。

当他们把尸体接走后,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监护室,望着那张空空荡荡的床,筋疲力尽、心力交瘁。31天,患者一直在昏迷中没有醒来,然而在冥冥中,我总觉得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我的导师过来,拍拍我肩膀,说:不要难过,你做得很好。

我低下头,双手掩面,泪如雨下。

第二次流泪

某年,我接诊了一个从外地转来的危重患者。患者身世很可怜,从小没有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孩子长大后倒也争气,自己开了一个小工厂,不想工厂爆炸,孩子全身大面积烧伤。伤后在当地医院就诊,因为有严重吸入性损伤,病情一直极不稳定,患者全身多脏器衰竭,尤以呼吸衰竭为重,完全靠呼吸机维持呼吸。

大面积烧伤患者一般要求早期去除坏死皮肤,以微粒皮植皮等办法修复创面。但患者由于病情极其危重,难以耐受手术,手术一直没有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患者全身坏死,皮肤开始出现严重感染,导致患者病情一步步恶化。抱着一线希望,家属联系了我们,我亲自带救护车,患者吹着呼吸机被接到积水潭医院。

这段转运的过程极其凶险,患者进入我们重症监护病房不到30分钟即心跳停止,经过紧急抢救复苏,患者的心脏才终于恢复了跳动。时至今日,我想起此事依然后怕不已,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转运途中,以救护车上有限的设备条件,患者极可能救不过来。

患者情况非常严重,我得和患者母亲做一次深入的谈话。结果我刚一开口,患者母亲一摆手拦住了我:医生你不要说了,你要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听医生说了无数遍。情况我了解,救不活我不怨你们,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请你们尽最大努力。费用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把房子卖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残废了,我养着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无言以对。

患者当时的情况已经极其危险。患者要想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就必须立即手术,将患者坏死皮肤去除并妥善覆盖。但是,这个手术损伤非常大,而患者当时已经奄奄一息,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不做手术,必死无疑,但在患者这种身体条件下做这么大的手术,手术过程会极为凶险,极有可能出现医生最怕碰到的局面: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医生为什么怕,看看湘潭事件就知道了。

即使患者勉强从手术台上活下来,手术本身对患者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手术后患者病情会在已经极其危重的情况下进一步恶化。患者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上,再恶化下去,极有可能就是死亡。

当然,最幸运的结果,是患者能在医生全力以赴的救治下,顽强扛过手术的打击。在全身大部分坏死皮肤去除并妥善覆盖后,在滑向死亡的深渊之前,达到那个病情的转折点,并最终得以存活。

我问患者母亲:赌不赌?

母亲说:我赌,我相信你。

我说:那我陪你赌。

手术结束了,患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从手术室活着回到病房。但是,和预期的一样,此后患者全身脏器功能快速恶化,心肺肾都已经衰竭,完全靠机器和药物在生死线上挣扎。

那段时间,我像红了眼的赌徒一样,24小时守在患者身边,操纵着最尖端的各种抢救仪器设备,和死神进行疯狂的搏斗,一次次把患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我的每一个判断,我的每一个操作,我的每一个医嘱,都可能决定患者的生死。这时候的医生,就是守在生死线上的天使,就是挡在死神面前的勇士。

但是,患者情况依然无法阻挡地不断恶化。某一天的凌晨2点钟,患者的血氧饱和度缓慢却难以阻止地降到了85%以下。85%是一个重要的关口,再降下去,患者脏器就无法维持最低限度的氧供应,而此时,患者的呼吸机已经被我用到了极限,无论如何调整都没有办法改善了。

我坐在监护室的椅子上,一遍遍反复检讨我的治疗方案,最后我确信: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默默拿出一张死亡证明书,将患者全部信息填写完毕,只留下死亡时间一项空白。

当我放下这张死亡证明书的时候,突然听到护士喊:宁医生,患者血氧开始回升了。

我抬起头,看到监护仪上的数字在缓慢而趋势明确地上升,87,90,92。

患者血压开始稳定,尿量开始增加。

我苦苦等待的转折点到来了。在距离死亡无限近的地方,死神的镰刀已经碰到了患者的咽喉,但最终擦着咽喉而过。

我们,赌赢了。

剩下的,已经难不倒我了。

患者终于恢复神智,拔掉气管套管,宣布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母子相聚,抱头痛哭。

我悄悄地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很多人问我:做医生你后悔吗?

不后悔!

纵然前路坎坷,有怨,却无悔!

第三次流泪

这个故事中的患者是一个私企的员工。这个员工跟着现在的老板打天下二十几年,据说跟老板的感情很深,也深得老板信任。在企业的一次事故中,员工全身大面积烧伤,烧伤面积超过体表总面积的90%。

患者送到医院后,老板和家属流着泪求我一定要全力抢救,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物,不要怕花钱。

我在保证患者会得到最好救治的同时,也向他们详细讲解了病情:这种程度的烧伤死亡率很高,即使在最好的烧伤中心,依然会有很多患者抢救失败。而且,大面积烧伤患者的抢救,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花费也非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