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墨客剑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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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咸阳城李斯逐太皞(2)

荆轲见蒙骜如此慨然赴死的气势,自李牧之后,着实平生难得一见,若不是他身为自己的死敌,他定然要结交下这位至情至义的朋友,如今却也只能扼腕长叹,就此作罢。他微微朝蒙骜躬身施了一礼,抱拳敬然道:“蒙将军,一路走好。”

此刻荆轲蓦地觉得秦军虽为敌寇,终究也是条人命,弈剑盟的盟众一时间出手屠杀了这许多人,实在有些残忍,于是便双足一点,飞身上崖,以雄浑威严的声响喝道:“各位兄弟,请且住手!”弈剑盟的盟众正杀得秦军兴起,忽然间听闻盟主这番喊话,立刻各自倒退了几步,立住阵脚,而后回首相问,却要看看荆盟主有何吩咐。

荆轲见众人已收住了手脚,随即朝那些残余的秦军朗声喊话道:“诸位秦军将士,荆轲无意要取各位性命,只因两国交战,刀剑无眼,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们今日已被堵截于此,实难逃脱,若是诸位可以放下兵刃,投降鄙军,不再助纣为虐,荆轲今日愿与诸位一条生路,还望诸位三思而后行。”

那些秦兵听了荆轲此言,有的伫立不动,有的面面相觑,忽然其中有人大声喊话道:“哼,莫要说这些假仁假义的废话,我们绝不会投降!大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死在你们的手上,此等深仇大恨我等恨不能报,唯有陪大将军一道归去,就算到了阴间,我们也要追随于他,做他手下的士卒!子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戟,与子同仇!”那人正说道最后一句言辞,忽地挥动手中刀戈,亦是自裁而亡。

秦兵众人听得那人此番言语,无不感同身受,亦都纷纷举起刀戟,齐声大呼道:“子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戟,与子同仇!”喊罢之后,各自接踵一般自裁殒命,竟无一人愿意投降偷生。

荆轲见得此景,更是痛惜不已,朝那纷纷倒地的秦兵一施礼,凄然道:“蒙将军有你们这样的将士,也算此生无憾了。”

而地坤因当年秦军攻占墨客山庄,令墨门毁于一旦,心中一直恨恨不已,如今见了荆轲此番举动,有些不快道:“钜子师弟,这群恶贼暴戾残忍,无恶不作,如今当是死有余辜,钜子师弟何必为他们感到叹息?”

荆轲只微微摇头道:“秦兵兵多将广,然为恶者,未必是这些秦兵,师兄不可一概而论,秦军固然是敌人,终也有顶天立地的汉子,蒙将军和他的属下便算如此,只可惜各为其主,终得此果。”

荆轲这番话,让毛允、朱亥、高渐离、薛伦、天乾、杜三娘等人闻之,亦觉得颇有道理,纷纷点头以示认同,随后也跟荆轲一样,微微朝死去的秦兵施了一礼,以示尊重。

荆轲抬头仰望天空,却见这原本要初露的朝阳被一团乌云笼罩,天色随即变得阴沉起来。山间的气候,本来就是说变就变,再加上此时正值寒冬季节,一团黑云压了过来,天空立刻显得灰蒙蒙一片,倏忽之间,竟然飘零起飞雪来。崖石清冷,不一会儿积雪便染白了这华**的两旁石壁。可是诸多秦兵尸骨未寒,热血尚在道路上流淌,这寒风飞雪一时之间又怎能掩盖住这一片尸骨呢?

无独有偶,在这十几里外的六军大营,同样也是下起了翩翩飞雪,而孙膑正端坐在轮椅之上,遥望远方天空,寒白的雪花簌簌落在他的身上,沾湿了他原本干枯的胡须。他干瘪的眼眶间,此时流露出一股子茫然与愧疚的光芒,他微微叹息道:“白骨皑皑,尸血如河,生亦何来,死亦何往?哎,老朽又造孽了。”他虽未亲眼看到此刻华**秦军受阻截后纷纷致死的情景,但是眉宇之间,却仿佛已经看了个通透,竟然兀自先自责起来。

“前辈何故如此自责?”公输蓉见孙膑脸色苍白凝重,便在旁好生劝慰起来。

“姑娘有所不知,伯仁虽非我所杀,却因我而亡,孙膑此生造的孽实在是太多了,恐怕死了之后非要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孙膑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

公输蓉哪里知道孙膑的心境,当年退守海滨本就是不愿再荼毒生灵,可不想如今却为了要报墨翟的救命之恩,反而又要害了这许多性命,心中怎能安心?

“暴秦无道,天下受苦已久,前辈既然是为诛除罪恶,造福黎民,又何须为此而自责呢?”公输蓉继续说道。

“是非善恶,本就难说的清楚,世事自有天道轮回,老朽今日助六国而灭秦,只恐未必就是顺应天道。虽说今日强秦暴戾,可谁又能保证他日六国不生出暴戾的君王呢?老朽只盼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再不需要兵家为斗,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了。”孙膑虽被尊为兵家的兵祖,但此时此刻却发出这样的感叹,这让公输蓉和他的两个弟子嗟叹不已。

孙膑和公输蓉正言谈之间,忽见不远处迷乱的飞雪之中渐渐浮现出一群人影,领头之人步伐轻盈健硕,浑身白衣长袍,一柄长剑斜背在背上,正是墨家钜子荆轲。他身后零零散散跟了一堆青衣长衫的侠客,均是弈剑盟的盟众。

荆轲得胜归来,见孙膑和公输蓉正在帐外相候,不禁心中惊喜,立刻疾步上前,向孙膑禀报道:“孙老前辈,您嘱咐荆轲做的事,荆轲终不负前辈所望,已经全然办妥了。”

哪知孙膑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满意的神情,跟身后的公输蓉道:“走吧,外面雪大,大家入营去吧。”

公输蓉亦是点头应允,推着孙膑往帐中去了。荆轲见得孙膑反应如此,顿时一阵诧异,竟茫然不知所为,他哪里知道,孙膑方才是何等的深疚和自责。诧异之后,便也领着众人随之入内。

待入了帐中,孙膑忽然双手一扬,公输蓉顺势也将轮椅停了下来,孙膑淡淡道:“荆少侠,如今蒙骜大患已除,函谷关内空虚,只是些孤弱老幼留守,烦劳通知六军可直取而下,但是切记,不可再伤城中人命。”

荆轲听了孙膑此淡淡的言语,却暗藏不可违背的威严,随即便拱手领命道:“谨遵老前辈吩咐。”

孙膑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若是城中军民有反抗,可不必先行急着攻城,待回禀我之后老朽另行他法。”

荆轲顿了顿首道:“是。”

孙膑交代完毕,这才扬手,示意继续前行。荆轲心中暗自纳闷,却是参解不透,只是斜视了公输蓉一眼,却见公输蓉也是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便心神领会,不必再问,只是按照孙膑的吩咐去向六军元帅传话了。

太皞自范睢向秦王引荐之后,在秦朝大殿之上用自己在《八龙神策》中参悟的内功心法将自己的要害移位,成功躲过蒙武的一剑,令满朝上下皆为之所震惊,只当是天人下凡,无不膜拜。嬴政原本就是个崇尚天命之人,见得太皞有如此不死神技,又见范睢竟然死而复生,自然信了八九,当下更是欣喜万分,便将他长久留在身边,整日如奉若神明一般厚待,口中常常“仙师”长“仙师”短的恭维之至。他身为一代暴戾的君王,从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长生不老的天人,才能令他这般甘愿屈下身段。

太皞有了秦王的这般信任,更是肆无忌惮,连回深幽墨居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嬴政对于太皞的信奉日益加深,不知不觉中也就对丞相李斯疏远了许多,这让原本权倾朝野的李斯耿耿于怀,暗藏怨怒。他原本可以当着嬴政的面拆穿太皞只不过是墨家相夫氏一派的首领而已,但是之前他用借刀杀人之计除掉韩非一事,一直让嬴政心生疑忌,此时若是贸然再去揭发太皞,万一嬴政不信其所言,自己反倒是落了个不是,则更将失去嬴政的信任。所以为求万无一失的计策,他不得不隐忍不发,等待机会,而且他甚至不惜亲自再去深幽墨居,寻那太皞好好做一番长谈。

可是他哪里知道,如今的深幽墨居已经不同往日,自己刚刚还没迈过深幽墨居的大门,便已经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了个严实。李斯不禁怒由心生,低沉着嗓子喝道:“你难道不知道本相是谁么?”

他故意将“本相”二字说了出来,一来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来是要表明自己的权势。可是这守卫却丝毫不买账道:“这位官家,实在是对不住了,钜子有令:任何人出入深幽墨居都得有钜子的手令,否则定当要先通禀钜子,方可放行。”

李斯见那守卫这般答话,心中勃然大怒,刚一个“你”字喝出口,随即便又很快收了回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是来找太皞议事的,犯不着就此闹了个不和。他只缓缓放下扬起的手臂,语气变得柔和道:“好好,那就烦请这位壮士向你家钜子通禀,就说秦国宰相李斯前来拜访他老人家。”

李斯语气虽然柔和,但是语意却是十分尖锐,那守卫听得他这般说话,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请宰相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说罢,竟头也不回地去了,只留下另一名守卫在旁守候。

哪知那位守卫入内通禀太皞后,竟去时甚久,李斯在门外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仍然不见有人来接见他,李斯心中怒火已是有些按捺不住,连连朝那守门的另一名守卫瞪了几眼,他心中暗怒道:“太皞这厮,如今好大的架子,竟敢如此怠慢本相,看我如何收拾他。”

他这番暗自怒骂刚刚停息,忽听得门内有人朗声一笑,有话朝外面传来:“呵呵,实在是对不住李丞相了,劳您久候了。”那人正话音刚到之际,人已经随话迎出大门。

那人一身黑白锦袍,头上梳了个圆髻,只以银簪贯穿左右,仿佛是那会降妖作法的仙师一般。虽然脸带笑容,眉宇间却暗暗透着一股子阴气,见了李斯嘿嘿而笑,显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人正是深幽墨居的阁主太皞。

李斯见他突然变了这身打扮,只恐又是要到处招摇撞骗,心中阵阵生恶。他朝那太皞冷笑一声道:“钜子老弟,你的深幽墨居果然防卫的紧呐,只怕连只苍蝇也难以钻的进去吧?”李斯如今对太皞改了称呼论兄道弟,也只是逢情势所变,只因太皞如今在嬴政跟前得势,自己自然要纡尊降贵客气些。

太皞固然知道李斯虽称自己为老弟,实则这是在讽刺自己架子太大,让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所以发出这般不满的言语。他只是嘿嘿一笑道:“自从我深幽墨居连续出了柳云炳、重黎这等叛徒之后,小弟实在是不得不防着点啊。再说这人心难测,谁知道还有没有歹毒之人想要对我这深幽墨居动什么心思呢?你说是不是啊,丞相大人。”那太皞说道“歹毒之人”四个字的时候故意用眼神盯住了李斯,而后坏笑着问道。

李斯见他话里话外故意暗讽自己,心中虽是怒火中烧,但是却只能强压住性子,铁青着脸面道:“钜子老弟说的极是,严防内贼当属立派之根本,更何况本相这样的外人。”

那太皞见李斯又气又怒,却不敢对自己发泄,不禁暗自得意万分,故意又装作十分歉疚道:“李丞相您言重了,当然像李丞相这般显贵之人,能光临本尊的小小陋居,深幽墨居上下定然也是蓬荜生辉的。”

李斯见太皞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心中恨不得掴上他一掌,但是自己如今既是来议事,也不便生事,却只是冷笑道:“那就钜子老弟高抬了,本相今日来正是有些事情,恐要要劳钜子老弟费神些。”

太皞一听李斯原是为了要来找他商议事情而来,心中料定是跟自己诓骗嬴政一事有关,于是故意眉头一皱,拍了下额头,装作不巧道:“啊呀呀,你看看本尊这记性,今日原本是王上要召我前去与他论道说法的,这回多说了几句只怕差点误了时辰。李丞相,不如我们一道前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