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襟俯畅【遥襟俯畅：一作“遥襟甫畅”，意为开阔的胸怀刚刚畅快。】，逸兴遄飞【遄（chuán）：急速。】。爽籁【爽籁：管子参差不齐的排箫。】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白云遏（è）：形容音响优美，能驻行云。《列子·汤问》：“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睢园绿竹【睢（suī）园绿竹：睢园，即汉梁孝王菟园。《水经注》：“睢水又东南流，历于竹圃……世人言梁王竹园也。”】，气凌彭泽之樽【樽（zūn）：古代的盛酒器具。】；邺水朱华【邺（yè）水：在邺下（今河北省临漳县）。邺下是曹魏兴起的地方。朱华：荷花。曹植《公宴诗》：“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光照临川【①临川：郡名，治所在今江西省抚州市。②临川：即谢灵运。曾任临川内史，《宋书》本传称他“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之笔。四美具，二难并【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二难：指贤主、嘉宾难得。】。穷睇眄于中天【睇眄（dì miǎn），斜视；顾盼。】，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kuài）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南溟：南方的大海。见《庄子·神异经》：“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北辰：《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帝阍（hūn）：天帝的守门人。屈原《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奉宣室……：贾谊迁谪长沙四年后，汉文帝复召他回长安，于宣室中问鬼神之事。宣室：汉未央宫正殿，为皇帝召见大臣议事之处。】？
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多舛（chuǎn）：不顺利，不幸。】；冯唐易老【冯唐易老：《史记·冯唐列传》：“（冯）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李广难封【李广难封：李广，汉武帝时名将，多次与匈奴作战，军功卓著，却始终未获封爵。】。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贾谊在汉文帝时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圣主：指汉文帝。】；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梁鸿：东汉人，因得罪章帝，避居齐鲁、吴中。明时：指章帝时代。】？所赖君子见机【君子见机：《易·系辞下》：“君子见几（机）而作。”】，达人知命【达人知命：《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老当益壮【老当益壮：《后汉书·马援传》：“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青云之志：《续逸民传》：“嵇康早有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据《晋书·吴隐之传》，廉官吴隐之赴广州刺史任，饮贪泉之水，并作诗说：“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伯）夷（叔）齐饮，终当不易心。”贪泉，在广州附近的石门，传说饮此水会贪得无厌。】，处涸辙【处涸辙：《庄子·外物》有鲋鱼处涸辙的故事。涸辙比喻困厄的处境。】以游欢。北海虽赊（shē），扶摇可接【语意本《庄子·逍遥游》。】；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后汉书·冯异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日出处，表示早晨。桑榆，日落处，表示傍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孟尝：字伯周，东汉会稽上虞人。曾任合浦太守，以廉洁奉公著称，后因病隐居。桓帝时，虽有人屡次荐举，终不见用。事见《后汉书·孟尝传》。】；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阮籍：字嗣宗，晋代名士。《晋书·阮籍传》：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译文】
时间是九月，季节为深秋。蓄积的雨水已经消尽，潭水寒冷而清澈，烟光雾气凝结，傍晚的山峦呈现出紫色。驾着豪华的马车行驶在高高的道路上，到崇山峻岭中观望风景。来到滕王营建的长洲上，看见他当年修建的楼阁。重叠的峰峦耸起一片苍翠，上达九霄；凌空架起的阁道上，朱红的油彩鲜艳欲滴，从高处往下看，地好像没有了似的。仙鹤野鸭栖止的水边平地和水中小洲，极尽岛屿曲折回环的景致；桂树与木兰建成的宫殿，随着冈峦高低起伏的态势。
打开精美的阁门，俯瞰雕饰的屋脊，放眼远望辽阔的山原充满视野，迂回的河流湖泊使人看了惊叹。房屋排满地面，有不少官宦人家；船只布满渡口，都装饰着青雀黄龙的头形。云消雨散，阳光普照，天空明朗。落霞与孤独的野鸭一齐飞翔，秋天的江水和辽阔的天空浑然一色。渔船唱着歌傍晚回来，歌声响遍鄱阳湖畔；排成行列的大雁被寒气惊扰，叫声消失在衡阳的水边。
远望的胸怀顿时舒畅，飘逸的兴致油然而生。排箫发出清脆的声音，引来阵阵清风；纤细的歌声仿佛凝住不散，阻止了白云的飘动。今日的宴会很像是当年睢园竹林的聚会，在座的诗人文士狂饮的气概压过了陶渊明；又有邺水的曹植咏荷花那样的才气，文采可以直射南朝诗人谢灵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都有，贤主、嘉宾，难得却得。放眼远望半空中，在闲暇的日子里尽情欢乐。天高地远，感到宇宙的无边无际；兴致已尽，悲随之来，认识到事物的兴衰成败有定数。远望长安在夕阳下，遥看吴越在云海间。地势偏远，南海深不可测；天柱高耸，北极星远远悬挂。雄关高山难以越过，有谁同情不得志的人？在座的各位如浮萍在水上相聚，都是客居异乡的人。思念皇宫却看不见，等待在宣室召见又是何年？
唉！命运不顺畅，路途多艰险。冯唐容易老，李广封侯难。把贾谊贬到长沙，并非没有圣明的君主；让梁鸿到海边隐居，难道不是在政治昌明的时代？能够依赖的是君子察觉事物细微的先兆，通达事理的人知道社会人事的规律。老了应当更有壮志，哪能在白发苍苍时改变自己的心志？处境艰难反而更加坚强，不放弃远大崇高的志向。喝了贪泉的水，仍然觉得心清气爽；处在干涸的车辙中，还能乐观开朗。北海虽然遥远，乘着旋风仍可以到达；少年的时光虽然已经消逝，珍惜将来的岁月还不算晚。孟尝品行高洁，却空有一腔报国的热情；怎能效法阮籍狂放不羁，在无路可走时便恸哭而返。
【师说】
《滕王阁序》是一篇赠序文，作者王勃借登高之会感怀时事，虽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感慨，但其主旨却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表达了作者以前人为自勉和积极振作的意志。
全文将希望与失望交叠，使快乐与痛苦交织，令梦想与现实冲突，让追求与无奈徘徊，此时此地，作者却昂首高歌，引起众人共鸣，这正是文章的动人之处。尤其是景物描写部分，虚实相映，动静结合，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其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已成为千古绝唱。
【知识卡片】
《滕王阁序》，骈文名篇。唐王勃作。滕王阁在今江西省南昌市赣江滨。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公元653年）始建，后阎伯屿为洪州牧，宴群僚于阁上，王勃省父过此，即席而作。文中铺叙滕王阁一带形势景色和宴会盛况，抒发了作者“无路请缨”之感慨。对仗工整，言语华丽。
【故事链接】
少年奇才王勃
一年重阳节，南昌都督阎伯舆在滕王阁大摆宴席，邀请远近文人学士为滕王阁题诗作序，王勃也在其中。在宴会上，王勃写下了著名的《滕王阁序》，又写了序诗：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自流。
诗中王勃故意空了一字，然后把序文呈上都督阎伯舆，便起身告辞。
阎大人看了王勃的序文，正要发表溢美之词，却发现后句诗空了一个字，便觉奇怪。旁观的文人学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对此发表各自的高见，这个说，一定是“水”字；那个说，应该是“独”字。阎大人听了都觉得不能让人满意，怪他们全在胡猜，非作者原意。于是，命人快马追赶王勃，请他把落了的字补上来。
待来人追到王勃后，他的随从说道：“我家公子有言，一字值千金。望阎大人海涵。”
来人返回将此话转告了阎伯舆，大人心里暗想：“此分明是在敲诈本官，可气！”又一转念：“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字空着，不如随他的愿，这样本官也落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于是便命人备好纹银千两，亲自率众文人学士，赶到王勃住处。王勃接过银子故作惊讶：“何劳大人下问，晚生岂敢空字？”大家听了只觉得不知其意，有人问道：“那所空之处该当何解？”王勃笑道：“空者，空也。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大家听后一致称妙，阎大人也意味深长地说：“一字千金，不愧为当今奇才……”
阿房宫赋·杜牧
【原文】
六王毕【六王毕：六国灭亡了。】，四海一【一：统一。】。蜀山兀，阿房出【兀：山高而上平。这里形容山上树木已被砍伐净尽。出：出现，意思是建成。蜀：四川】。覆压【覆压：覆盖。】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隔离天日：遮蔽了天日。这是形容宫殿楼阁的高大。】。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走：趋向。】。二川溶溶【二川：指渭水和樊川。溶溶：河水缓流的样子。】，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廊腰：连接高大建筑物的走廊，好像人的腰部，所以这样说。缦（màn）：萦绕。回：曲折。】，檐牙高啄【檐牙：屋檐突起，犹如牙齿。】；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钩心：指各种建筑物都向中心区攒聚。斗角：指屋角互相对峙。】。盘盘焉，囷囷焉【盘盘：盘旋的样子。囷囷（qūn）：屈曲的样子，曲折回旋的样子。】，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矗（chù）：形容建筑物高高耸立的样子。下文“杳不知其所之也”的“杳”，用法与此相同。落：相当于“座”或者“所”。】。长桥卧波，未云何龙【《易经》有“云从龙”的话，所以人们认为有龙就应该有云。这是用故作疑问的话，形容长桥似龙。】？复道行空【因上下都有通道，叫做复道。】，不霁何虹？高低冥迷【冥迷：分辨不清。】，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融融，和乐。】；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妃嫔（pín）媵（yìng）嫱（qiáng）：统指六国王侯的宫妃。】，王子皇孙【王子皇孙：指六国王侯的女儿，孙女。】，辞楼下殿，辇（niǎn）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荧荧：明亮的样子。】，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huán）也；渭流涨腻【涨腻：涨起了（一层）脂膏（含有胭脂、香粉的洗脸的“脂水”）。】，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椒兰：两种香料植物，焚烧以熏衣物。】。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辘辘：车行的声音。】，杳不知其所之也【杳（yǎo）：无影无声，形容声音的遥远。】。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态：指姿态的美好。妍：美丽。】，缦立远视【缦立：久立。缦，通“慢”。】，而望幸焉【幸：封建时代皇帝到某处，叫“幸”。妃嫔受皇帝宠爱，叫“得幸”。】，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秦始皇在位共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收藏：指收藏的金玉珍宝等物。下文的“经营”“精英”也指金玉珠宝等物。】，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剽（piāo）：抢劫，掠夺。人：民。唐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民为人。下文的“人”，与此相同。】，倚叠【倚叠：积累。】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铛（chēng）：平底的浅锅。】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逦迤（lǐ yǐ）：连续不断。这里有“连接着”“到处都是”的意思。】，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锱（zī）铢（zhū）：古代重量名，一锱等于六铢，一铢约等于后来的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锱、铢连用，极言其细微。】，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椽（chuán）：装于屋顶以支持屋顶盖材料的木杆。】，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磷磷：水中石头突立的样子。这里形容突出的钉头。】，多于在庾【庾（yǔ）：露天的谷仓。】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九土：九州。】；管弦呕哑（ōuyǎ），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独夫：失去人心而极端孤立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日益骄固【固：顽固。】。戍卒叫【戍（shù）卒叫：指陈胜、吴广起义。】，函谷举【函谷举：刘邦于公元前206年率军先入咸阳，推翻秦朝统治，并派兵守函谷关。举：拔、攻占。】，楚人一炬【楚人一炬：指项羽（楚将项燕的后代）也于公元前206年入咸阳，并焚烧秦的宫殿，大火三月不灭。】，可怜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