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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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彼得罗夫斯基朝旁边的电话机点点头。蒙克记住了号码。他把文件收拾起来,放进了公文包里。

“那个德语单词,是什么意思?”

“是‘家庭株连’的意思。二战期间,一部分德国军官反对希特勒,他们被钢琴丝勒死了。根据《株连责任法》规定,他们的妻子和孩子被送进了集中营。”

“即使苏联也没做过那种事情,”彼得罗夫斯基厉声说,“家人失去的是住房和升学机会,但不会去劳改营。”

“嗯,他是疯子。在他那优雅的外观后面,他的大脑很不正常。但格里辛将会执行他的各项命令。我可以走了吗?”

“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很想把你抓起来。”

蒙克已经走到了门边。

“假如我是你,我就会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如果他获胜,或者看上去会输掉,你也许就要为妻子和孩子而战斗了。”

然后他就走了。

普罗宾博士激动得活像小学生似的。他自豪地把奈杰尔·欧文爵士领到了办公室的一道墙前面,墙上钉着一张约一米见方的图表。显然,这是他亲手制作的。

“怎么样?”他问道。

奈杰尔爵士看着这张图表,但不甚明白。人名,几十个人名,用横线和竖线连接着。

“好像是未经翻译的蒙古地铁图。”他评论说。普罗宾吃吃地笑了。

“不错,你现在看到的是四个欧洲王室的交织联系图。丹麦、希腊、英国和俄国的。有两个依然存在,一个已经离任,还有一个已经绝种了。”

“你解释一下。”欧文请求说。普罗宾博士拿起几支大号的记号笔,分别是红色、蓝色和黑色的。

“我们从最上面的开始。丹麦人,他们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

“丹麦人?为什么是丹麦人?”

“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奈杰尔爵士。一百六十年前,有一位丹麦国王,他有几个子女。喏,他们就在这里。”

他指向图表的上面,那里有丹麦国王的名字,在他的名字下面的一条横线上,排列着他的几个子女。

“嗯,长子成为王储,继承了父亲的王位。我们对他不感兴趣。但这个最年轻的……”

“威廉王子应邀成为希腊国王乔治一世。上次我来这里时,你说起过的。”

“对极了,”普罗宾说,“记性真好。嗯,他在这里。他匆匆来到雅典,成了希腊的国王。他做了什么?他娶了俄国的奥尔嘉女大公[73],他们生下了尼古拉王子,是希腊王子,但在种族上,他是一半丹麦血统、一半俄国血统,也就是罗曼诺夫血统。现在,我们暂时先把尼古拉王子放在一边,这时候他还是个单身汉。”

他把尼古拉王子涂成蓝色,表示希腊,然后回过来指向上面的丹麦人。

“老国王还有女儿,其中两个混得相当好。达格玛公主嫁到莫斯科,成为俄国沙皇皇后,改名玛丽亚,皈依东正教,生下了全俄沙皇尼古拉二世。”

“尼古拉二世全家都在叶卡捷琳堡被屠杀了。”

“完全正确。现在我们来看另一个。丹麦的亚历山德拉公主来到这里,与我们的王子结婚,王子成为爱德华七世。他们生下了乔治五世。明白吗?”

“那么,沙皇尼古拉和英王乔治是表兄弟。”

“是的。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沙皇和英格兰国王是表兄弟。当乔治国王称沙皇为‘尼基表弟’时,他的用词绝对准确。”

“只是这在一九一七年结束了。”

“确实如此。现在来看英国这条线。”

普罗宾抬起手臂,把国王爱德华七世和王后亚历山德拉都画上了红圈。红笔向下延伸到乔治五世这一代,也画了一个圈。

“英王乔治五世有五个儿子。约翰在孩提时就夭折了,其他四个都长大了。他们是:大卫、艾伯特、亨利和乔治。最后一个是我们感兴趣的,即乔治王子。”

红笔从乔治五世下滑到了他的第四个儿子,即温莎王朝的乔治王子,在那里画了个圆圈。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乔治王子死于飞机失事,但他有两个儿子,现在都活着。喏,在这里,但我们的重点是这个小儿子。”

红笔触及底线,把第二个英国王子用红笔圈上了。

“现在顺着这条线返回来,”普罗宾博士说,“他的父亲是乔治王子,他的祖父是乔治国王,但他的曾祖母是沙皇母亲的姐妹。两位丹麦公主,达格玛和亚历山德拉。通过婚姻关系,这个人与俄国罗曼诺夫王室联系起来了。”

“嗯,漫长的追溯。”奈杰尔爵士说。

“哦,还有呢。看这里。”

他把两张照片放到了书桌上。两张留着胡须的忧郁的面孔,凝视着镜头。

“你怎么看?”

“他们是两兄弟?”

“哦,不是的。他们之间相隔了八十年。这一张是已经死去的沙皇尼古拉二世,另一张是现在活着的英国王子。看面孔,奈杰尔爵士。他们不是典型的英国人面孔。不管怎么样,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血统是一半俄国、一半丹麦。他们也不是典型的俄国人面孔。他们是丹麦人的面孔,他们身上有丹麦的血统,来自两位丹麦的姐妹公主。”

“就这个?通过婚姻的联系?”

“远远不止。好戏还在后头呢。记得尼古拉王子吗?”

“暂时搁在旁边的希腊王子?但其实是一半丹麦、一半俄国血统?”

“就是他。嗯,沙皇尼古拉二世有个堂妹,叶莲娜女大公。她做了什么呢?赶到雅典嫁给了尼古拉王子。那么,尼古拉王子是一半罗曼诺夫血统,叶莲娜女大公则是百分之百。因此他们的后代是四分之三的俄国罗曼诺夫血统。这个后代就是玛丽娜公主。”

“她来这里了……”

“嫁给了温莎王朝的乔治王子。所以这两位活着的男士,也就是乔治王子和玛丽娜公主的两个儿子,都是八分之三的罗曼诺夫血统,这是目前与你的要求最接近的人选。这并不意味着是直系的——中间隔了许多女人,而女人是《保罗法》所禁止的。但婚姻联系是通过父系的,血缘则是通过母系的。”

“两兄弟都适用吗?”

“是的。而且在他们两人出生时,他们的母亲玛丽娜已经是东正教教徒了。这是东正教教会领导层能够接受的一个关键条件。”

“两兄弟都适用吗?”

“当然。而且他们两人都在英国军队服役过,都晋升到了少校军衔。”

“兄长的情况怎么样呢?”

“哦,你说过年龄的问题,奈杰尔爵士。兄长大王子六十四岁,超出了你要求的范围。弟弟小王子今年五十七岁,差不多是你要求的年龄。他出生时即是当政王室的王子,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堂弟。他结过婚,娶了一位奥地利的女伯爵,有个二十岁的儿子,熟悉王室礼仪,依然精力充沛,是一位退役军人。但重要的是,他是在情报部队服役的,学过全套的俄语课程,能讲英语和俄语两种语言。”

普罗宾博士从他的彩色图表后退一步,绽出了灿烂的笑容。奈杰尔爵士凝视着照片里的面孔。

“他住在哪里?”

“平常在这里的伦敦,周末住在乡村寓所。德布雷特出版的《王室与贵族指南》里能够查到他的地址。”

“或许我应该去与他谈谈,”奈杰尔爵士沉思着,“最后一件事情,普罗宾博士。是不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个星球上是没有的。”纹章学家说。

到了周末,奈杰尔·欧文爵士按照约定,驾车去了小王子在英格兰西部的乡村寓所。王子有礼貌地接待了他,认真听取了他的叙述。最后,王子陪他走到了汽车旁。

“奈杰尔爵士,如果你所说的有一半是真的,那么我觉得这事非常特殊。当然,我也从新闻媒体中了解到了俄罗斯事态的发展。但这个……我要认真考虑一下,广泛征求我家人的意见,当然还要请求与女王陛下私下里谈谈。”

“这事也许永远不会有,先生。也许永远不会有公民投票。或者人民的回答是否定的。”

“那就让我们等到那一天吧。一路顺风,奈杰尔爵士。”

都市大酒店的三楼是博亚尔斯基餐厅,那是莫斯科最好的传统俄罗斯饭店之一,是以一群曾经围绕在沙皇身边、在他病弱的时候替他执政的贵族团体命名的。餐馆的天花板是拱形的,里面镶着护壁板,还有精美的装饰品,能使人回想起遥远的年代。餐馆里有上好的葡萄酒,可与冰镇伏特加媲美,还有产自河里的鲑鱼、鲟鱼和三文鱼,以及来自俄罗斯大草原的野兔、鹿和野猪。

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尼古拉·尼古拉耶夫将军由他唯一活着的亲属引领,来这里庆祝他的七十四岁寿辰。

嘉莉娜是他的妹妹,曾经由他驮在背上穿过斯摩棱斯克硝烟弥漫的街道,她长大后当了教师,并于一九五六年二十五岁时,与一个叫安德烈耶夫的教师同事结了婚。当年晚些时候,他们的儿子米沙出生了。

一九六三年,她与丈夫死于车祸。对方喝醉了酒,驾车直接撞向他们,造成了愚蠢的交通事故。

尼古拉耶夫上校从远东军区飞过来参加葬礼。但事情不止于此,他妹妹两年前写过一封信。

“如果我和伊凡发生了意外,”她在信中写道,“请你照顾好小米沙。”尼古拉耶夫站在坟墓前,旁边是一个肃穆、坚强的七岁小男孩。

由于双亲都是国家职工——共产党执政时期,人人都是国家的职工——他们的公寓被收回了。当时,三十七岁的坦克兵上校在莫斯科没有公寓。回来休假时,他总是住在伏龙芝军官俱乐部的单身宿舍。司令官同意孩子与他住在一起,但只能是暂时的。

葬礼后,他把孩子带到食堂吃饭,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米沙?”他问道,但这问题更多的是在问他自己。

后来,他让男孩睡到他的单人床上,把几条毯子扔到沙发上作为自己的床铺。隔着墙壁,他听到孩子终于哭了起来。为排解烦恼,他打开了收音机,新闻里传来了美国总统肯尼迪刚刚在达拉斯遇刺的消息。

这位获得了三枚英雄奖章的军人,是有一定影响力的。通常,男孩们要等到十岁时才有可能进入享有声望的纳希莫夫军校学习,但作为个案,当局同意破例接收。七岁的小男孩怀着恐惧,穿上军校制服,跨进了纳希莫夫的大门。然后,他舅舅返回远东去履行他的职责。

多年来,尼古拉耶夫将军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每当来休假时,总是去看望孩子,调任总参谋部时,他在莫斯科有了自己的公寓,于是正在成长的少年可在假期里住到他的公寓来。

十八岁那年,米沙·安德烈耶夫从军校毕业,获中尉军衔,他很自然地选择了装甲兵部队。二十五年后,他四十三岁了,已经成长为驻扎在莫斯科郊外的一支精锐坦克师的少将师长。

这两个人在刚过八点钟的时候进入了饭店,他们的餐桌已经预订好了,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领班服务员维克托也是装甲兵出身,他匆匆跑上前来,伸出了手。

“见到您真高兴,将军。您不会记得我的。我原先是第131‘迈科普旅’的炮手,一九六八年时驻扎在布拉格。您的餐桌在那边,面对戏台。”

就餐的客人都转过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美国人、瑞士人和日本商人好奇地看着他们。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俄罗斯人低声嘀咕着:“那就是柯利亚·尼古拉耶夫。”

维克托准备了两只平底玻璃杯,倒满绿牌伏特加,是他免费赠送的。米沙·安德烈耶夫举起酒杯,为他的舅舅,也是他记忆中的父亲祝酒。

“干杯。再活七十四岁。”

“胡扯。干杯。”

两个人都把酒灌进嘴里,停顿了一下,惬意地喝了下去。

博亚尔斯基餐馆的酒吧上面是一个戏台,就餐的人可以欣赏俄罗斯民歌。那天晚上,歌手是一个神色庄重的金发女子,身穿罗曼诺夫公主的长袍,还有一个穿夜礼服的男中音。

他们唱完一首二重唱民歌后,男歌手独自走向前来。戏台后面的现场乐队停顿了一下,一个深沉、浑厚的声音唱起了士兵怀念家乡姑娘的爱情歌曲《卡林卡》。

俄罗斯人停止了闲谈,静悄悄地坐着,外国人也跟着安静下来了。男中音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雪球花,雪球花,美丽的雪球花……”

当最后的和音渐渐消失时,在场的俄罗斯人起立,为背靠挂毯坐着的白胡子寿星敬酒。歌手鞠躬,接受了掌声。维克托站在有六个日本人的一张餐桌旁边。

“那位老人是谁?”一个日本人用英语问道。

“战斗英雄,伟大的卫国战争。”维克托回答。

讲英语的人为其他人做了翻译。

“哦,原来如此,”说完后,日本人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干杯。”

柯利亚大叔点点头,绽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朝歌手和大厅举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

饭菜很好,有鲑鱼和鸭肉,还有亚美尼亚的红葡萄酒和餐后咖啡。按照博亚尔斯基的价格,这顿饭要花去少将一个月的薪水。他认为,为了舅舅,这是值得的。

很可能是一直到三十岁以后,在见到了一些坏透了的高级军官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舅舅能够成为坦克兵中的传奇人物。他具备的一些品质,是那些坏军官从来没有过的,那是对部下官兵的一种热情关怀。当安德烈耶夫少将第一次指挥一个师,第一次去参加征战时,他环顾车臣四周的断墙残垣,认识到如果俄罗斯能再出现一位像柯利亚大叔那样的人,算是幸运了。

这位外甥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十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六五年之间,斯大林和赫鲁晓夫都不想在莫斯科为战争中牺牲的烈士建造纪念碑。他们自己的个人崇拜更为重要,其实如果没有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五年期间几百万战士的流血牺牲,他们都不可能在五一劳动节那天,登上列宁陵墓去检阅苏军部队,接受致敬。

一九六六年赫鲁晓夫下台后,政治局最终下令修建一座纪念碑,并设置永恒的火焰,以缅怀那些牺牲的无名烈士。

纪念碑没占用空地,隐没在亚历山大花园的树木下面,靠近克里姆林宫红墙,避开了去瞻仰列宁遗体的长龙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