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成立华钦投资公司的事儿,崔钧毅和卢平在浙江呆了半个月,公司成立的事儿越来越清晰了,武琼斯却突然急招崔钧毅回上海。崔钧毅回到上海才知道是武总病了,“张梅,武总病了,你应该尽早通知我啊!”张梅说,“怕你分心,想等你回来再说的。”崔钧毅说,“糊涂,一点头脑都没有。这事儿能等?”他放了行李,立即往医院赶。该带什么去?张梅帮着想了很多主意,什么药酒啦!等等,都被崔钧毅否决了,武琼斯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靠山,什么物质性的东西都不能代表他的感激。
两人进了第九人民医院特护病房,武琼斯正在看报纸,边上是曾辉玲,武总看他进去,看着报,头也不抬道:“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曾辉玲看武总要和崔钧毅谈话,拉这张梅出去了。
崔钧毅说:“我去浙江考察了!您病了,立即赶了回来。”
武琼斯道:“我看了手表,要是你今晚5点前不来,我就开了你!要是你今晚5点前来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崔钧毅:“武总,你生病,我怎么会不来呢!”
武琼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重重地说:“你不是在浙江考察,而是在浙江成立新的投资公司,你在里面还拿了股份!”
崔钧毅脑袋嗡的一声响,暗自庆幸自己一念之间的决定,他在和王大贵商量股份分配的最后一秒钟,突然决定要把武总放进来,而且让武总和王大贵一样占大头,如果不是他当时突然像开了天眼一样想到武琼斯,现在不知道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武总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啊!到底是谁再向武总回报?他拿出合同,递给武琼斯,“您看,我这是给您安排去了,这是华钦投资公司章程草稿,您是大头。我是您的人,没有您就没有我。”
没等他说完,武总挥了一下手,止住他,小毅,看你还懂那么点知恩图报,我放你一马!这些股份,武总点点合同,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应该是黄浦证券的。“而且,据我所知,你给我看的这份,并不是你最早起草的那份,恐怕这份不是你的原意吧?”
崔钧毅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怎么一瞬间他冥思苦想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合同就作废了,他的那些股份一秒钟不到,就被武总的一个手势给取消了?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他如此辛苦,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武总啊武总,你可以升官,用这些股份来买你的仕途,而我们这些人呢?他想争辩一下,但还是忍住了。他不知道武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武总看他愣在那里,冷冷地说:“小伙子!你要和我平起平坐?还不够格,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和我一起做什么公司股东,你的翅膀还不够硬!好在你还知道来看我,如果你今天不来,明天你就不会在那个位置上了。”说着武总按铃叫来了护士,“要不是你是邢小丽介绍来的,我早就开除你了!你可以回去了。”武总下逐客令了。“我看,那个瞎子说的没有错,你脑后有反骨。这几天,你不用上班了,好好想想!反省一下。”
崔钧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武总是不能忍受作为下属的崔钧毅和他一起成为新成立的华钦投资的股东,武总不能让他的翅膀硬起来,他说:“武总,您病了,我怎么能走呢!我和张梅来,就是来照顾您的!我们在这里陪您!”
“这里不用你,你可以走了!”
张梅拉了一下崔钧毅:“武总,崔经理来晚了,是我的错,我开始没有告诉他你病了,他听说你病了,就怪我告诉他晚了,一回公司,没顾上休息,就来了,他说,他什么礼物也不带,他要空手来照顾您!”
武总不说话,朝外挥挥手,然后脸朝里,闭上了眼睛。
张梅拉了崔钧毅,两个人退出来,到了地下车库,崔钧毅满头冷汗,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许久说不出话,张梅不解:“至于吗?吓成这样?”崔钧毅不说话,他心里在想,他给邢小丽做老鼠仓,通过华钦水泥砸钱给邢小丽的事儿,武总知不知道呢?
是谁把他们的事儿告诉武总了呢?他想来想去,想不出第二个人,除了申江,申江啊申江,都是兄弟啊,相煎何太急啊!
他隔着排挡,手扶了坐在附驾驶座上张梅的肩,这个时候,他真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张梅,恐怕我们都让申江给出卖了,可是我对申江不薄啊!”
张梅脸上的神色不自然起来:“你别疑神疑鬼的,申江不是那种人吧,你怀疑他,也会怀疑我,我觉得这不是怀疑的时候,关键是我们怎么重新争取武总的信任。”
他不再说话,这个时候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送了张梅,他直接到了邢小丽家,他要和邢姐好好商量商量。
邢小丽给他点了一支三五牌烟:“多大事儿啊!没多大事儿!小毅,我相信你,只要用好你的脑子,没有过不去的关!”崔钧毅吸了一口烟,可能是吸得太猛了,一下子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邢小丽从他手里拿了烟,轻轻地吸一口,“要这样吸,短吸,把烟含在嘴里,然后用鼻子吸气,深呼吸,让新鲜空气和一小部分嘴里的烟进到你的肺里,再然后,长长地吐出来,她抽了一张餐巾纸,给崔钧毅擦咳出来的眼泪!”
“邢姐,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他问。
“你邢姐经历的事儿多了,这只是小事儿!”邢小丽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我看申江不会告密,告密对申江没有任何好处!倒是张梅,你要小心,你以为她喜欢你,所以你对她深信不疑?”
崔钧毅点点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张梅!“她出卖我?没有理由啊!”
“可是,你爱张梅吗?女人对她爱的男人是一定要占有而且是独占才会安心的,她爱你你却不爱她,这就是理由!你给周妮买礼物,还请张梅出谋划策,哪个女人会喜欢帮自己的男人买礼物送给另外的女人?”
“真不理解你们女人?”崔钧毅摇摇头。
邢小丽伸手摸了他一把:“你啊!哪里就了解了女人呢!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做武琼斯的工作,你还是从他太太那里入手!听说,他太太喜欢珠宝!”
崔钧毅说,我现在是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有,哪里买得了什么珠宝?邢小丽放下他,到卧室里去,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你挑吧,选一件给武总太太送去!崔钧毅说,上次也是你给我的钱,我还没有还过呢!怎么能老是拿你的钱?邢小丽说,对我来说,你就是钱,好好干,钱这东西会长脚,它能走出去,离开你,也能自己走回来,只要你愿意好好待它,我不担心钱,只担心你,你记住姐姐的好就可以了。
崔钧毅连夜来到武琼斯家,崔钧毅送上钻石项链,项链包在一只盒子里,武总太太方芳根本没看,顺手放在茶几上,稍稍聊了一会儿,方芳要出门,去医院看武琼斯,崔钧毅立即起来,说他可以接送师母,这几天武总不要他上班,他就想来陪师母。
出了门,崔钧毅开车,到了第九人民医院,师母下车让他先回,崔钧毅不肯,坚持在楼下等师母。方芳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师母上去半个多小时,也就出来了,崔钧毅送了师母,师母吩咐他明天早上来拿早餐,给武琼斯送去。
离开武琼斯家,崔钧毅想来想去,决定不回去了,直接到医院去,他准备在武琼斯病房外面坐一晚上。
半夜,一个护士过来驱赶他,他说:“我不能走,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病人!”护士说,“你就是陪,也不能在走廊上睡觉啊!再说,病人都睡了,也不需要陪!这里是涉外病房,不允许闲杂人在这里呆!”崔钧毅说:“你看我像坏人吗?如果你要赶我走,我就只能睡到外面的台阶上去了。那里好冷啊!”护士无奈地说:“你这样的人倒是少见!你要是真想在这里,可以到病人房间去呆着!”崔钧毅说:“他是我的恩人,我不想打搅他,我只想在这里呆着。”护士摇摇头进去了,她给武琼斯量了体温,告诉武琼斯外面有人在走廊上睡觉说是陪他,武琼斯听了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一大早,曾辉玲来了,走廊上远远地看见武琼斯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躺着个人,近了发觉是崔钧毅,她惊得大叫起来:“崔经理,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崔钧毅赶忙爬起来:“我可能是太累了,我想早点来陪武总,那里想到在这里睡着了,真是没用!”
曾辉玲拉他起来:“进去吧。看武总当然要到里面拉,在这里睡觉像什么?”
崔钧毅不进去:“我不进去,武总在生气,我进去,他气我,反而不好,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儿,你就喊我做!你别告诉武总我在这儿。”
曾辉玲推开病房的门:“那你在这里等等。”
她进了病房。
等了好一会儿,曾辉玲没有出来。崔钧毅一看手表,7点了,立即起身,开了车到武总家,师母已经熬好了粥:“你们武总啊!不管什么时候,早上只要吃粥,还要热的,我都放在保温桶里了,你赶快送去。”
回到医院,他给曾辉玲发短信,让曾辉玲出来取粥,曾辉玲开门出来了,取了粥,但是,对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说让他走,也没有说让他留下来。他问:武总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曾辉玲说:好些了。说着又进去了。
下午,武总的司机来了,看见崔钧毅在病房门口,也是惊讶得不得了,崔钧毅问他怎么来了,武总的司机说,武总想下楼晒太阳,走走,他来帮一下曾辉玲,崔钧毅心里就怪曾辉玲,这个是个机会啊,又想,恐怕曾辉玲也做不了主。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先回避一下,他悄悄地到楼梯间躲了一会儿,听着走廊上武琼斯、曾辉玲他们下楼的声音,崔钧毅突然悲从中来,来上海已经两年半了,可是这一年半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他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他做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拼死拼活地干,却没有使自己强大起来,他还是当初的他,那个怀揣1000块,来上海打工的苏北仔!
他蹲坐在楼梯上,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如果这次他能回到经理的岗位,他要把范建华拉进来,他必须有自己真正能信任的人,如果这次他能再次回到自己的经理岗位,他不会让武琼斯抓住任何把柄了,他也不会让自己再软弱下去,他要让自己像武琼斯一样强大,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深夜12点了,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在医院的楼道里,感觉总是不好的,但是,崔钧毅就想惩罚自己,他觉得自己犯的错误太低级,简直是愚蠢,一无是处,他哪儿都不想去,他要自己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错,崔钧毅蜷缩着身子,屁股底下一股凉气慢慢地浸润开来,他想睡一会儿,可是,一墙之隔的电梯间老是有人走动,电梯的铃声,一阵一阵的,一直就没有歇过,他移到16楼的拐角里,看角落里停着一张病床,病床上有棉被什么的,就想将就着上去躺一会儿,掀开被子,里面一股辛味儿冲出来,一滩血还没有干,这时后面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看什么?她刚刚大出血死了。”
他听了,脑后跟一阵发麻,转过身,原来是一个护士,“我以为这里没人!”
“怎么会没人?倒是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她警惕地看着崔钧毅。
崔钧毅没话说,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在拐角呆下去了,只好慢慢往下走。又回到武琼斯病房那层。但是,他不想去走道,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一看手表已经是临晨3点了。
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楼下走上一个女孩来,他往边上让了让,靠着墙,往里缩了缩。但是,那个女孩的脚步在他跟前停住了,他睁开眼,来的人竟然是张梅。
张梅蹲下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你来干什么?太冷了,一个人在街上走,也不安全!”
张梅道:“你也知道冷?也知道不安全?”
坚持到第三天,终于曾辉玲出来叫他了:“武总让你进去!”
崔钧毅走进武总病房,武琼斯正在看电视,他指了指电视机:“上海电视台搞新的股评节目,要新的股评人,我推荐了你。我说吧,你会成为上海滩上最出名的股评人的!”
崔钧毅:“谢谢武总!”
武琼斯摇摇手:“是你自己有这个天分。有多少人打破了头想去,我都没有同意!”
崔钧毅突然之间泪流满面,他抓住武总的手:“武总,你原谅我了?”
武总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申江接替崔钧毅主持工作。他终于可以做他自己的事儿了。他扩建了大赢家股票投资网,在大赢家炒股软件网络版基础上,升级发行了一个大赢家VIP版。大赢家网站开通典礼,周重天等也来了,周重天很后悔自己没有做这项投资,崔钧毅也后悔没有早做这些工作。如果自己早做,也许申江就不会背叛他,也许收获这些成功的就是他,而不是申江一个人了。
张梅看出崔钧毅的郁闷,拉崔钧毅出来,卢平追出来,要和他说什么,崔钧毅摇摇手,卢平退回去了。崔钧毅阻止张梅:“你别这样,好像我很小气,嫉妒朋友的成功一样!”张梅说:“我看,你就是在嫉妒!”崔钧毅:“现在,我落魄了,你可以开心了!”张梅说:“你说对了!我最喜欢落魄的人,尤其是你,你是英雄受难,我要美女救英雄!”崔钧毅想起邢小丽的话,张梅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呢?
两人正要走,党委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刘长生走过来和崔钧毅打招呼:“崔经理,马上就是春节了,过节之前我们想搞一个活动,希望你和吴单经理支持啊!”
崔钧毅说:“您搞活动,我当然来!”
刘长生握着他的手不放:“你和吴经理,是我们这里的大户,我们要吃你们的大户哦!我想啊,你和吴经理各拿5万,我们这次搞得热烈一点!”
崔钧毅说:“我们这里的事儿,现在不是我管啦,是申江,钱的事儿恐怕得找申江!”
刘长生惊讶地说:“这怎么可能呢?你的经理职务是公司党委集体讨论,上机机关备案的,你们的工作变换,我怎么不知道?公司里谁不知道崔经理的贡献?怎么这样,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呢?”沉吟了一下,也许是他感觉刚才的话太直露了,“我再找找武总,武总对你还是很欣赏的!”说着,他重重地握了握崔钧毅的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小伙子,我看你是有前途的,不要为一时的挫折左右,要看长远。”
看着刘长生走进会场,崔钧毅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看来,武琼斯在公司里也不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他也有对手,崔钧毅感到自己的命运还有转机。
他对张梅说:“张梅,我不抱怨,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一个教训,我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学新的东西,中国的股市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没有理论知识恐怕在这行呆不久,现在,武总让我做股评工作,这是对我的培养和考验,我要好好做,不让武总失望!”
张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啦?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崔钧毅动情地说:“张梅,从经理的位置上下来,我才知道,所谓事业的辉煌等等都是靠不住的,真正靠得住的是朋友的友谊,这会儿,你在我的身边,比什么都重要,比经理的位置重要多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崔钧毅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无法判断,其实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呢?它的区别仅仅是信念而已,如果崔钧毅不管不顾那些背后的阴谋,他一条信念地相信,这些话就是真的,反过来,如果他的内心还在不平,还在愤恨,也许就是假的,此时此刻的崔钧毅,他听到自己的一番话,心里也感慨起来,他盼望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是从内心发出来的,也许他的内心就是平静的,他渴望那个平静的境界:有什么比内心的平静更重要?有什么比过身内和身外都平静的生活让人更有境界,更接近上帝?
张梅:“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帮你,相反还怀疑你!”
张梅开车。
上了南北高架,车子不像是往回家的方向开,崔钧毅问去哪儿,张梅说:“你啊,来上海接近两年了,但是,还是土包子呢!带你去一个特殊的地方,吃日本料理,那里安静,平常没有什么中国人去!”车过南浦大桥,从东出口沿浦东南路开一小段路,小转弯,拐过浦建路,在临沂北路200号东樱花苑停下来,张梅说:“这里日本松下电器公司造的酒店式公寓,住的都是日本在上海的工作人员。”身穿红色和服的小姐把他们引到包间里,张梅点了清酒,生鱼片,三文鱼、金枪鱼、比目鱼、龙虾、章鱼等等,崔钧毅一杯一杯地喝酒,蘸着芥末,眼睛被辣得直流泪,张梅就拿餐巾纸给他擦,要他少吃点,最后是寿司。
不过,崔钧毅已经醉了。崔钧毅知道自己醉了,而且醉得不清。他记不得是怎么上的车,张梅又是怎么开的车,张梅喝得也不少啊,他们一起回家,他记得张梅抱着他,把他放到床上。
有人喊他,“你们给我起来!”懵懵懂懂的他还以为是张梅呢?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张姨,“张姨,怎么啦?”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那么沙哑?“你干的好事!还问我?”崔钧毅这才发现,张梅睡在他的身边,昨晚他们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张姨,你别生气,我和张梅没什么的?”他立即爬起来,张姨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你没事儿?我有事儿!”张梅这个时候也醒了,她不耐烦地对张姨说:“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老土?再说,我这样还不是跟你学的?”崔钧毅看她们母女要吵架,立即压张梅:“张梅,你别说话了成不成?再说,你也解释一下啊,我们没干什么啊!”张梅无辜地看她一样,假模假样地说:“我们怎么没干?你是说你没干好吧?”张姨放了崔钧毅,拉张梅:“你还有道理?你倒是跟我说说清楚!”张梅没好气地说:“妈!我的男人很多的,小毅只是其中一个,你也别找他麻烦啦!你倒是以为他欺负我,说不定还是我欺负他了呢!”
崔钧毅做完节目出来,他一个人穿过电视台大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旋,电视台的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吧?大街上同样空空荡荡,连出租车司机似乎也早早地收工回家了,崔钧毅已经没有车了,他的车归申江用了,他竖起衣领,站在街边,一时不知道去哪儿。公司正在举行迎春晚会,他拿不准要不要去。他去,申江往哪儿摆呢?他得让一让,既然舞台都是申江的了,就让他表演得舒心一点吧。
这时候,一辆车缓缓地滑过来,是武总的车,武总的司机小王下车,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搭在车门眉上,让崔钧毅上车。车上是张梅:“武总让我来接你。我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小时了。”许是因为车里有暖气的缘故,崔钧毅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武总记得我!其实,你们不用来接的,我打的回去就可以了。”车启动了,张梅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他缩回了,他不愿意让武总的司机看出他和张梅的关系。
公司会议室,张灯结彩,武琼斯讲话宣布,自营项目为公司盈利超过2千万,公司用这笔钱启动的新黄浦大厦工程已经开工,明年初,他们就可以搬进新的办公大楼,每个人夜都能分到一套住房。众人欢呼起来。
工会主席宣布摸奖开始。吴单摸到一只玩具狗,公司财务梅捷说:
“这只狗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梅捷摸到的是一套男士化妆品,看到梅捷愁眉苦脸地回来,吴单笑了:
“张梅!你的化妆品给我的狗狗用吧,我的狗狗是男性的哦!”
人人都拿到了奖品。但是大奖54英寸背投彩电一直没有开出。
工会主席请武琼斯上台摸奖,里面只剩下两张彩票了,众人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会场鸦雀无声。
工会主席打开武琼斯的奖券,尴尬地宣布道:“我们的武总摸到的是今天晚上最有文化意味的奖品:一套大不利颠百科全书!”
恰恰在这个时候,崔钧毅和张梅走进了会场,大家莫名其妙地鼓起掌来,同样莫名其妙的崔钧毅向大家挥手,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鼓掌,工会主席要崔钧毅摸奖,果然,崔钧毅摸到了那张写着“背投电视”的奖券。
申江过来对崔钧毅说:“小毅,武总对你最好啦,派自己的车去接你,留了两张奖券,他和你各摸一张,结果,他还把大奖让给你,赶快去和武总打个招呼!”
崔钧毅这才知道,他和武总是最后摸奖的人,而武总没有摸到的,他摸到了。他觉得奖券越来越重,重得他拿不动了。他心里暗暗叫苦,难道他和武总真的如范建华所说,是能同患难不能同享乐?他注定要和武总分道扬镳,你死我活?
晚会结束,张梅和崔钧毅一块儿回家,到了乌鲁木齐路五原路口,看见范建华还在摆摊,便拉范建华一起来喝酒,范建华收了摊子,带了剩下的菜,和崔钧毅上楼来,张姨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崔钧毅正在谈股论市,呼吁建立流通股股东分类表决机制,一会儿,电视坏了,出现雪花,张姨急切地拍打电视机,嘴里不住地嘟囔,崔钧毅知道,张姨已经不生气了,张姨心是软的,而且对崔钧毅也的确是好的,崔钧毅说,张姨,别拍了,我今天得了一只背投彩电,明天领回来。
张姨还是拍:“胡说八道,中彩啦?我这辈子就没有碰上过运气好的人!”
张梅道:“毅哥真的中彩啦!摸了一台彩电!”
张姨瞪了张梅一眼:“那我们也不能要。”
崔钧毅不再理会,和范建华喝起来,张姨看他们吃的菜都凉了,便来帮他们热,他们也招呼张姨一起喝一点。
“上海黄酒,好东西啊。”范建华抿一口道,看崔钧毅不说话,他又说,“我看你是在下一个决心!”
崔钧毅也喝一口:“你觉得我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呢?能不能做呢?”
范建华道:“《庄子》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个人因为犯罪被割掉了脚趾头,人们叫它无趾,一天无趾去找孔子,孔子起先责怪他求道晚了,以至于失去了脚趾,无趾说,我失掉了脚趾还来你这里求教,是因为我还有比脚趾更重要的东西要坚守啊,孔子听了无趾的话,便让自己学生一起来听无趾讲道。无趾走后,孔子对自己的学生说,人家是残废之人,还能这样求道,你们是完整健康的人,就更应该求道了。”
“你是说,我身上还有比脚趾头更重要的东西,可以让武总需要?”崔钧毅问。
范建华没有回答崔钧毅的问话,而是接着说道:“对于这件事,无趾自己怎么说呢?无趾对老子说:‘孔子还没有达到至人的境界,他追求那些细枝末节的道理,却不知道至人是把那些道理视作枷锁的!’老子怎么说呢?老子说:‘你应该引导孔子把生死看作一回事,把‘可以’和‘不可以’当作一回事,拿这个来解除他的精神枷锁不是更好?’”
崔钧毅直截了当地问:“老范,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老范和张姨碰杯,喝酒,不说话。
崔钧毅想了想:“你是把我当无趾,把武总当孔子,把你自己当老子啊?”
老范说:“你已经被剁掉了脚趾头,你跛着脚到处走,却还是没有明白这个世间的道理!这个世间,无所谓可以,也无所谓不可以,大行可以超越这些小让。”
“那么你呢?”崔钧毅反问老范。
“我是无行无让!一节一无是处的朽木,它在水上四处漂泊,无根无据,无所适从。”
“那么我呢?”崔钧毅又问。
“你是有行无让!”老范开始喝粥,喝得呼啦拉响,他看看崔钧毅,“不要犹豫啦,你到不了我的境界,只管去做吧,记得武琼斯给你的那个题目吗?三盏灯、三个开关,你能解开这个谜吗?其实这个谜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解法!”
“怎么解?”
范建华端起一只碗,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崔钧毅抬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像是在问范建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扔谁呢?”
范建华:“当然是最大的那只碗,小碗扔下去没什么响动,要扔就扔大的。”
张姨叫起来:“范建华,你发什么疯?扔碗干什么?”
崔钧毅喝着酒,许久点了点头:“张姨,你别怪他啦,我明天给你买碗去!”
“明天是张梅毕业的日子。”张姨说,“张梅要你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呢!”
张梅早早地起来了,穿了那身法国套装,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显得特别成熟、特别精神。她也不敲门,径直开了崔钧毅的房门进来,拉他起床。崔钧毅想起昨天张姨的话,道:“让申江去,他可以代表你领导,我去算什么?”张梅说:“偏不要申江去,就要你去!”崔钧毅不想因为这个得罪申江,现在公司是用人之际,不能出岔子,申江是重臣啊。他说:“听话,还是让申江去,他代表我,一样的。”张梅问:“你到底答不答应?”崔钧毅还是不同意。张梅一把拉了他的被子,摁他在床上,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求于你,你就拿桥?”崔钧毅想装出放松的样子,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申江去也很好!”张梅问:“你是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崔钧毅想到张梅会把事儿扯开,不禁有些慌张,他说:“没的事儿,你一直是我的妹妹!说不去,就不去,我怕什么?”张梅拉开上衣,露出雪白的乳,那乳发育得峻峭挺拔,巍峨地从衣服里跳出来,压得崔钧毅喘不过气:“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妹妹!”张梅猛地扑到了崔钧毅,压在他身上,“我告诉你,我是处女,你信不信?要不要!”她的声音有些凌乱了。
崔钧毅浑身冒汗:“张梅,你还是孩子,不要这样捉弄大哥!而且,这对你也不好!”
张梅说:“我不管,我已经毕业了,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是我自己的人,我想给谁就给谁。”张梅突然停了说话,“不对,呸呸,这样说,好像很男权,我是说,我要什么人,就可以要什么人!”张梅凝视着崔钧毅,不放他,“你要不要?你不要让我觉得你是懦夫!”
张姨在门外敲门,你们在里面闹什么?梅子?张梅?不要闹了,出来!
张梅说:“星期天,你又没事儿,就不能陪我们去?”
看崔钧毅不答话,她又说:“如果你不去,我就告诉我妈,说那天你强奸我了!”
崔钧毅说:“你不会的!”不过,嘴里这么说,他心里却打起鼓来,他相信张梅是做得出来的,“你不是说你是处女吗?再说,我的确没有干什么,你干吗冤枉我,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干的!”
张梅看他不接茬,就去拉门,拖长了声调:“妈!小毅那天……”
崔钧毅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小声恳求道:“我去!我去!”
张姨进来,给崔钧毅熨衬衫,又配领带。
参加完毕业典礼,崔钧毅本来想请张姨和张梅找个馆子吃一顿,祝贺一下,张姨说,哪里要到什么馆子,一起回家,家里走准备好了,昨晚买的白斩鸡,还有女儿红,都备齐了,老宋也要来呢!张梅就怪她妈,妈我毕业你喊老宋干什么啊?张姨解释说,他自己要来,我也不能把人家往外推是不是?再说,谁没个朋友,妈也有个朋友,你就不能接受?将来你有了男朋友我不是还得接受?崔钧毅对张姨说,张梅毕业了,还是回来住好,你们母女总是要住在一起才好,张姨道:那你呢?上海这地方,一时半会儿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地方去?张梅就笑,妈,你也真是的,人家是嫌我们这儿低档!张姨不理张梅,你别瞎说,小毅哪里是那种人?都像你?喜欢洋派?乱花钱?崔钧毅道,我倒是真喜欢住这里呢!哪儿也没这里舒服,有吃有喝,房间小,但是干净舒服。张姨就说,那你就别搬了,我和张梅住一间,你住一间,我就不信,哪里就真住不下你了呢?张梅说,你们别真的,我早有安排,我有地方住。
三个人回了家,发现家里不仅有老宋还有申江。
张姨吃惊不小,“申老师,来啦?”张梅道,“妈,什么申老师,申江!不要叫他老师。”张姨说,“哪有你这样的,没大没小!老师就是老师,他是你领导!”张梅怕崔钧毅听了不高兴道,“他们两个都是领导,你可不能偏爱,小毅哥也是领导哦!”张姨道,“小毅怎么领导,我也不管,申老师么,是要叫老师的。”申江不好意思了,“张姨,你喊我小申吧,我是给崔钧毅送电视机来的,我在您面前哪里敢称老师啊。”张姨说,“申江,听说你现在是经理了,以后有赚钱的股票要给我透透风啊。”张梅说,“妈!看你这么势利,人家的职务,做不做经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要炒股票,你和小毅说!”张姨说,“小毅啊,就知道叫我买什么云南白药啊,这些股长得慢,他最近又叫我卖,人家都在涨,我为什么要卖?小毅还没有我这个老婆子有胆量呢!”崔钧毅说,“我感觉这个行情持续不了多久,炒股票,重要的是不能亏,资本安全第一,巴菲特说,怎么炒股,第一不要亏,第二还是不要亏。”
申江看看客厅里崔钧毅摸奖得来的彩电,对崔钧毅说,“你该有个自己的房子了,你看,这么大彩电,放这里太小啦!刚刚我和老宋好不容易才把电视机摆起来。”
张姨立即不高兴了:“申老师,看你说的,我们这个房子怎么啦?嫌小?你们是大佛,我们这个小庙够不上你们?”
申江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和崔钧毅工作也有两年了,该有个自己的窝了。”
崔钧毅说:“电视给张姨了,我可看不到自己买房的希望,你还有希望。”
申江岔开话题:“张姨,你用我的软件吧,我帮你推荐股票!我的软件灵光。”
张姨说:“多谢,不过我可不会用你那么复杂的东西。”
崔钧毅说:“你别相信申江的什么波浪理论的,他那个软件太复杂,不好弄的。”
张梅对申江使眼色,申江不搭理,最后张梅只得自己说了:
“妈,申江租了一个房子,我想搬他那里去,借他的房子住!”
张姨和崔钧毅听张梅这么说,都吃了一惊,张姨道:“这怎么可能?”
张梅说:“申江刚刚租的房子,有得多,我去住一间,有什么不对?”
张姨看看崔钧毅:“梅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儿?你一直没和我说过啊?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出去住?小毅,你说呢?”
崔钧毅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对申江和张梅的关系有一种吃不准的感觉,什么地方吃不准呢?为什么吃不准呢?他心里弄不明白,张梅就像他的妹妹,又像他的小跟班、小恋人,现在和申江出去住,又是在申江接替他升任经理的时候,他觉得心里酸酸的,申江拿了他的职位还好说,拿了他的小妹妹,好说么?如果让他说,他一定会说,不要去。但是,他看着张梅,说不出话,他感觉到他耳根在发热,里面烧起来了,有一根血管在那里跳。
他发现张梅也在看他,张梅看他,是要他说赞成还是要他说反对呢!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埋头喝茶,窗外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要是有点声音,遮住他的心跳就好了。
老宋看不出这里的蹊跷道:“孩子大了,想出去住,也没什么!”
张姨回老宋道:“你啊!你什么时候管过孩子?”
张梅看不说话,崔钧毅不说话,屋子里只有张姨一个人的声音了。张姨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哦!你租住申江的房子,孤男寡女的,住一块,方便?”
张梅说:“妈!你女儿你还不相信?我能让自己吃了亏?”她看看崔钧毅,我们这里,还不是一样?我又吃什么亏了?她再看看崔钧毅,看他还是没有反应,便索性说,“说搬就搬,你们索性帮我到学校拿行李,然后一起去申江那里看看吧?”
张姨看看老宋,老宋说:“行,我开车,正好去看看!”
申江租的是一座两层楼的小别墅。张梅楼上楼下地看,满屋子是她的影子,很高兴的样子,崔钧毅送给张梅一只笑娃,一碰就会哈啊哈啊笑,声音很高,张梅说,这个笑声很像申江,申江说,崔钧毅送的笑娃,笑声倒是像我,哪里这个道理?他接了笑娃,猛地摇起来,笑娃却不笑了,张梅急了,你这样弄,还不弄坏了?也奇怪,笑娃道了她手上,又笑起来了,崔钧毅说,你每天看了,要想我的,张梅道,我想你,你的邢小丽让吗?
张姨走进屋子手里抱着一盆花。问:“你们怎么住啊?张梅用哪间?”
申江说:“这里有四五间,你随便挑!”
张姨就说:“楼上那间带洗手间的好,朝南,方正。”
张梅说:“那是申江的!我只配住阁楼。”
张姨道:“我看啊,你就是阁楼的命!”
张梅:“这房子真好,可惜是租的,要不然,好好装修,把它打扮得像周妮姐家一样漂亮。”
申江充满信心地说:“今天我们租得起,明天我们就买得起!”
他们几个上了阁楼,阁楼的窗户很低,可以望见远处的农田,崔钧毅、老宋,搬着张梅的箱子,放了,扒在窗台上看,想到自己故乡,江北,农村啊,麦地也是这样,一望无际地扑满开来的,冬天,麦地是沉默的,甚至它的绿色里还有一些干枯,但是,这又有什么呢?生命在里面睡着,无论如何这样的大地是让人有希望的。张梅说:“其实,都是哥们儿,真要搬来一起住就好了。”
张姨道:“是啊,这么大房子,浪费不说,怎么打扫,我可不来啊,我没有力气打扫的。”
申江:“张姨,要搬进来啊?我们可是求之不得!崔钧毅也一起来,他最喜欢吃你做的菜!”
张姨:“哎哟!申老师你的嘴巴可是比小毅甜,大妈喜欢你!”
申江:“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我也喜欢大妈做的菜!”
张姨突然伤感:“梅子走了,大妈也冷清啦!这丫头,老不着家。现在,住出来就更不着家了。”
老宋要赶着出车,崔钧毅也想回去休息,两个人就约了要走,张姨,不舍得张梅,要在这里陪她一两天,崔钧毅就和老宋出来了。崔钧毅坐副驾驶座上,心里堵。去哪里呢?想来想去,一个人回去也是孤单,不如去邢小丽那里。邢小丽在电话那头道:“是不是,你的邢小丽妹妹给申江抱走了,心里堵?”崔钧毅道:“你怎么知道?神了!”邢小丽说:“你啊,谁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崔钧毅摇摇头:“张梅只是妹妹,要是她真能和申江好,我倒是也放心!”邢小丽说:“张梅这个女孩,她的心思只有你看不出来,我一看啊,她是喜欢你。又对你失望!”崔钧毅说:“你别瞎说了,我刚刚被撤职了,她怎么喜欢我?”
邢小丽说:“走了妹妹,想起姐姐来啦?”崔钧毅只好老实承认说:“是的。”
邢小丽要去要去外滩三号见一个法国同学,崔钧毅说试探性地问,是什么同学啊?邢小丽说,以前的一个朋友,不见也不行!老远来,就是为了见一面。崔钧毅心里又无端地酸楚起来,他说,你去吧,我在街上逛逛,等你。邢小丽说,我可不舍得把我的小乖乖放路边,她问崔钧毅能不能先去她家等她,她和那个同学见了面,就立即赶回来,崔钧毅说,我在街上走走,累了就去你家。
崔钧毅让老宋把他放在河南路上,别了老宋,一个人逛起来,老实说,来上海两年了,上海对他还是很陌生的,或者说,他还是上海的一个陌生人,他几乎去过南京路,也没有去过衡山路,崔钧毅沿着马路走,一路走,一路看街边的小店,河南路街两边都是一些厂家、产品的代理店,还有就是一些杂货店,他看不出什么名堂,看看手表,去哪儿呢?
他在大街上就这么站着,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去哪儿呢?凭着两条腿,人永远也走不远,永远也走不出城市,也走不出乡村,哪里都是异地。
周一上班,申江让崔钧毅和他一起去见周重天。华钦投资的事儿还得做,申江想让周重天拿钱,控股华钦投资。
周重天道:“崔钧毅的计划是个好计划,以贷充股,的确是不错的,我倒宁可华钦控股有你们自己的股份在里面,没有你们的股份,我不放心啊,现在你上来,把他的以贷充股,改成了以股充贷,为什么呢?”
申江想说,他们武总不同意这样做,这样做是国有资产流失,武总是老派人物,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但是,他不能这样直说,他说:
“你相信我好了,这个计划我一直参与的,我和崔钧毅是好朋友,我做和他做没有什么两样,再说,我曾经是华钦水泥的财务总监,我知道华钦的财务状况,他们的现金流非常充分,完全可以支撑华钦投资做大。”
周重天说:“我相信他们能拿出股本,但是,我不相信你们在不占股份的情况下会把这个公司做好,我是个商人,我问的是利益,你们把这个公司做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本来吧委托理财给你们,是因为崔钧毅是周妮的同学,有这层信任关系,现在崔钧毅被你们武总开了,我很担心这笔钱。”说着,周重天招手叫周妮过来,“周妮,这是申江,你也认识的,你说说,为什么崔钧毅不做了?”周重天明明知道崔钧毅就在现场,却不搭理崔钧毅,而是转头问周妮,明显的是给申江难堪。周妮还没吱声呢,周重天接着说说:“你们成立华钦投资股份公司,弄来弄去,又成了一个空壳的国有企业,产权不明晰,恐怕难啊,他指指电视,这个人说得对,应该由管理层控股,比如我把钱交给你,就比交给你们公司更放心。”
申江说:“我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崔钧毅是周妮的同学,周妮很了解的。”
周妮道:“同学也未必真就互相了解啊?”
周重天说:“我不是怀疑你们,而是觉得人都有利己冲动,我相信那些带着利己冲动做事的人,比如,你来说,周总,我要挣钱,顺带为你挣一点,我会相信你,但是,你说你不要挣,给我挣,我就不相信。以前我们是要大家自己不挣,专给别人挣、集体挣,结果是谁也挣不了。”
周妮插话道:“你这不是鼓吹私有化吗?你那套怎么和崔钧毅的一样?同股同权,全流通,国家地位往哪里摆?”
周重天看着周妮:“我们现在是又要维持公有制,国家控制企业,又要从市场上圈钱,名义上是股份制企业,实质上还是老国企,换个名,就上市拿钱,拿了钱还来亏,这个钱,我怕拿不了多久哦!老实说,我不看好你们证券业。”
申江知道他从周重天这里要不到钱了,不仅要不到,现有的钱还可能被要回去。
因为昨晚喝多了酒,崔钧毅脑袋疼。但是,他还是起得很早。
早早地到了公司,王姨的摊档已经摆出来了,王姨问崔钧毅最近股票大涨,能不能推荐股票。崔钧毅想了想,要王姨买云南白药。
王姨:“还是云南白药?这个股票已经涨了又涨了,还能涨吗?”
崔钧毅:“你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身怀绝技的百万富翁,他已经很富,一个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他还没有富起来,他们来借你的钱,你会把钱借给谁?如果你只是想救济一个穷人,那你就把钱给那个穷人,如果你要挣钱,就把它给那个富人。”
王姨:“你说白药还能涨?”
崔钧毅:“云南白药就像一架造钱的机器,如果你买了它,就永远不要卖它。而那些还没有涨的,即使补涨了,也还是要跌回去的。”
“崔经理,在电视里看见你了,你说得真好!”
崔钧毅说:“我已经不是经理了,我现在只是股评员!”
王姨并不理会崔钧毅的解释,在她的心目中,崔钧毅是一个推荐股票就涨,说话总是站在普通股民立场上的人,她拉着崔钧毅来到交易大厅,对一位老人说:
“我把崔经理拉来啦!”
老人激动地抓住了崔钧毅的手:“你是为中小投资者说话的,你是我们的股神啊。”
老人送给崔钧毅一幅字,崔钧毅展开来一看,原来上面写的是“中国股神”,崔钧毅卷起字来,还给老人,对老人说:“惭愧!这个我不能收,我只是为中国股民说了两句实话,不能贪功!”
“你上马谈的股权分置问题非常重要啊,这是中国股市的最大顽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支持你。”一股民说,“我天天都看你的节目,虽然,你的节目不能给我们带来利润,但是,你能让我们看得明白!中国需要你这样的人。”
崔钧毅被他们说得脸红心跳,其实,他哪里是什么股神呢?他只是把投资的基本道理告诉股民,什么是有价值的投资?什么是投机?本来是很简单的,但是,我们有些股评家,因为带队炒股,就不能说真话,他们在电视上说假话,得不到观众认可。他,崔钧毅,倒是好,直接到电视台白说,并不从中取利,倒是超脱了许多,能说出许多真话,另外,他和主持人老庄也合得来,老庄是个有立场有想法的人,他们常常能谈到一起去。
这时候,申江走了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你们还看不出来,真正的中国股神在这里,以后投资都不是一个人用脑子能解决的了,一定要计算机软件,我发明的公式……”
王姨拉着崔钧毅,让他帮忙填表,她要再存一些钱进去。
收银员:“王姨,又来存钱啦?今天生意好吗?”
王姨:“还行,今天天气不好,来买报纸的人不多。”说着王姨掏出一大捧钢蹦了碎票。
收银员:“您干吗不存到银行去啊?我们这儿存着没有利息!”
王姨:“我呀,慢慢存,存一分钱可以买一份股,我现在也是股民啦,以后真的股票多了,我不卖报纸啦!”王姨说着,环视了一下散户大厅,又跺跺脚,“这儿都是大理石的,比我家堂皇多啦!还有空调呢!”
崔钧毅一边帮王姨填单子,一边心里倒是担心起来,王姨这样的股民,怎么经得起股灾呢?市场跌20%,恐怕他们就会受不了。大盘现在这个涨法,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他对王姨说:“王姨,你啊,留意一点,股票要是再长个10%,你就卖,卖了,拿钱在手里,安心。”
王姨说:“拿股票才能钱生钱啊,要买的,这是投资,老是拿着钱,那不又是地主老财的做法啦?”
崔钧毅不知道怎么说服王姨。但是,他还是叮嘱了又叮嘱,要王姨一定要赚了钱就收手,然后等股价跌了再买,和王姨说着,想到他推荐张姨买的几样股票,也不免担心起来,该是督促张姨收手的时候了。
填完了单子,崔钧毅和申江一起上楼,本来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但是,最近,好像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崔钧毅希望自己尽量做到宠辱不惊,公平地对待申江,但是,看着申江又觉得真是无话可说了。他对申江说:
“申江,咱们是哥们儿,你做和我做没有什么区别,你好好做,我现在只想做个研究者,我们的事儿,由你操手,做成了,我也高兴啊。不过,你要注意风险,我们严重地透支了,大家看到的是股市正在疯狂暴涨,而我看到的却处处是危机啊。”
申江说:“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做下去啊,谁允许你空仓啊!无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崔钧毅也不好说什么,他别了申江,到吴单的办公室来,吴单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会计梅捷给他端来可乐。他恶狠狠地对梅捷道:“谁叫你给我倒可乐的?难道崔钧毅喜欢可乐,所有的人都要喜欢可乐吗?”
吴单对梅捷说,现在利率下调,国债的投资价值越来越大,如果我的头寸再大点,我也会反败为胜。你再帮我一次。
梅捷焦虑地说:“那你要多少呢?武总能给你时间吗?听说武总要把你交出去!”
吴单伸出两个手指。梅捷犹豫了。
崔钧毅看在眼里,故意咳了一声,惊吓一下两个人,“我可是什么都看到了!你们两个,哈哈,暧昧暧昧!”
梅捷捶他:“你敢取笑你姐?”
吴单没好气地说:“小毅,你倒好,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们还在受苦啊!”
崔钧毅道:“吴经理,你这是怎么啦?不高兴!”
“先别管我怎么啦,你来我这里恐怕不是来玩的吧?有事儿?”吴单给崔钧毅一杯可乐,“小毅,要说,我们大伙都觉得你这次降职有点突然,我们都为你抱不平,你的业绩不错,连我都佩服,后生可畏!你给公司挣的钱,是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啊。”
崔钧毅笑笑说:“吴经理,哪里啊,我只是学着做做,公司需要就做,不需要就不做,我来问一下,上次你从我这儿匀去的一笔钱,怎么样了?我最后就差这笔没有跟申江交接了,申江倒是没有催,我不放心,来问一下,要不以后,你和申江交接吧?只是当时手续也不全,武总和我口头招呼,也没有个签字!你看这张转帐表,你是不是签一下,然后让武总也签一下!签完,我交给申江,我的事儿就算了了。”
吴单看看梅捷,要说什么又止住了,接了单子签了,崔钧毅说,“我走了,你们放心,你们刚才接吻的镜头,我没有看见!”
看着崔钧毅离开的身影,吴单对梅捷说:“这个人,我们要当心啊,深不可测!”
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崔钧毅在想怎么和张梅摊牌,张梅会不会帮自己的忙呢?他要张梅把原先存在巴黎银行的一小部分钱改成武琼斯的名字,那笔钱本来是注册公司,所谓开办费以及王大贵的儿子到巴黎留学用的,现在还没有派上用场,他就下台了,好在没有监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一下。然后是武琼斯纵容吴单单边买涨,在国债期货上巨额透支炒作,亏空了股民的保证金。有这些,差不多可以让武琼斯头大了,他和武琼斯只能打天下,不能做天下,那就永远打天下好了,永远让武琼斯需要他好了。他知道这些是搞不倒武琼斯的,但是,留着这些尾巴,武琼斯就需要他这员悍将了,就你会卸磨杀驴了。
吴单看崔钧毅离开,立即也跑了出来,他要去见武琼斯。
“武总,无论如何你得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就只能跳下去了!”
武琼斯看看他:“慌什么?”
吴单痛哭失声:“武总,这些年,我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武琼斯:“你擅自动用公司的客户保证金,炒作国债,你不仅是自己不要命,连公司的命你也不要了。我怎么能救你?”
吴单抓住武琼斯衣袖:“武总,这可是你给我布置的事儿啊。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是我进去之后,希望大哥念在过去兄弟的旧情,念及小弟曾经给公司还有大哥个人挣过钱的情分,照顾一下我的父母。”
武琼斯听了吴单的话,肩膀一震,他盯着吴单:“吴单,你这样说,说明你还有救,要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人要讲义,看在你的这个义字上,我救你一把。客户保证金是谁挪用的?”
吴单大声说:“是我!我一个人挪用的!”
武琼斯满意地点点头。
吴单又说:“我赌银行降息,国债看涨,但是,因为股市高涨,国债投资价值下降,国债是单边下跌,我感觉只要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的损失就一定会扳回来。武总,你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武琼斯挥挥手,让他出去。曾辉玲看吴单出去了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他挪用公款炒国债期货,死罪。”
武琼斯道:“你们女人啊。永远干不了大事儿,眼前只有钱。什么时候懂得‘义’字比‘钱’字值钱,什么时候,就能和我说话了。”
曾辉玲:“仅仅是为了义气?武总不必这样救他啊。”
武琼斯:“我用一千万赌他不死。如果一千万不能救他,他真的死了,我要让上海滩上的人都知道我武琼斯是个什么角色!我是能用一千万为手下送终的人!”
这时候,崔钧毅走了进来,拿了吴单签过字的表,给武琼斯,武琼斯看了看说:“我不用签了,你直接给申江吧,这个条子以后吴单还了钱,让申江还给他。”
崔钧毅接了,走出来,这就算他完成交接了,此后他就成了黄浦的一个闲人了?一个股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