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4小时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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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男人和女人的24小时约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一个不经意的冒险创意,见识了最真实的人性,呼唤着天荒地老的真爱回归。

——题记

爱情是短寿的,刻意延长就会变味。如果把彼此的好奇、诱惑、探索、亲密压缩在24小时以内,足以产生一段美如昙花的爱情。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儿。和我分享二十四小时。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如同过完了一生。

这是孜孜在国际交友网站上的个性留言,后附一张海滩靓照及英文简介。她穿黑白圆点比基尼,双眼微眯,长发飞扬,头顶一轮暗红的斜阳。七年前,木慕在南戴河为她拍下这张照片。当时她觉得丁字泳裤过于暴露,一爬上沙滩,赶紧套上一件短裙。木慕举起巨大的镜头瞄准她喊:脱掉!她低头撩撩裙子,又看看四周的游人,犹豫不决。海风把木慕的声音送到她耳畔,人生只有一个二十岁,展露你的曲线吧!孜孜顿感心潮澎湃,一把扯下裙子抛向大海,抛去所有的顾虑和羞涩,她肆意奔跑,忘情喊叫,定格在永远绚烂的二十岁。

这几乎成为她对自己唯一满意的照片。

孜孜发布交友信息之后,就把这事儿丢到脑后。过了两周打开邮箱,她吓了一跳,来自世界各地的求爱信炸了锅!大陆男、港台男、黑人白人,金发棕发,应有尽有。她浏览形形色色男人的照片,了解他们的国籍、学历、工作以及兴趣爱好。就像在大型超市里购物,使她眼花缭乱。

有个四十多岁的瑞士男人,曾任市政府法务雇员。在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他放弃了优越的生活,隐居到郊区高山上的太阳能小屋,与两只金毛猎犬为伴。他会用手风琴演奏古老的欧洲民间音乐,唱岳得尔歌(一种流行于瑞士和奥地利山间的民歌)。他拥有一片自耕自种的小树林。他想找一个普通但真实的女人,无需姿色,也无需学历,懂得关照自己,但不至于花两个小时吹干头发。他希望这个女人爱动物,爱音乐,爱户外运动,最重要的是,她对家庭生活仍然怀有兴趣……他在信里对她说,亲爱的不知名的姑娘,你在海滩上狂奔,吸足了全世界的阳光,奔进我的黑夜,照亮我的梦境。你肯给我24个小时么?也许,你会爱上我的小屋,爱上我的狗,爱上我的树林,为我多停留一秒,一分,一天,一生……

孜孜突然有种冲动,想抛却现有的一切,飞到那童话般的小屋,在他的琴声里翩翩起舞。她把邮件反复看了几遍,冷静下来一想,往返瑞士至少得花个万把块。即便到了瑞士,这哥们不现身咋办?就算顺利到达他的小屋,说不定两人无话可说。更可怖的下场是,她被喂了猎狗,或者被埋进小树林……如果这个瑞士男人真如信中描述的那般率真浪漫,孜孜觉得自己太世俗了,不配跟他约会。她还是打算找个靠谱的男人见面,至少现居北京。

最终,一个33岁的航空公司职员从众多候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她的首位约会对象。他叫张习今,眼睛深情如水,弯曲的嘴角却含有一丝玩世不恭。这种反差令她怦然心动。他的留言是:生活就像度蜜月。

周六下午,孜孜走到约定的咖啡馆门口,隔着玻璃窗看见了雅座上的张习今。他穿白衬衫,浅灰格羊绒背心。头发比照片上短,看起来非常清爽。他既不玩手机,也不翻杂志,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孜孜低头看看自己的咖色呢子裙和复古圆头皮鞋。木慕讨厌这双鞋,说这像是二战期间欧洲逃难的女人穿过的,尤其是脚面上那根黑带子,显得老气横秋。孜孜便把这双鞋收进地下室,一放就是五年。今天特意穿出来约会,有种自由和叛逆的快意。她推开玻璃门,落落大方地走到张习今面前。

张习今抬头望了她片刻,请她坐下,又招呼服务生点饮料。

孜孜指指手表,2点59分。她宣布:“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完全属于彼此。”

习今扑哧笑了:“好,现在起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孜孜问:“你是飞行员还是空少?”

习今说:“我不是天上飞的,是地上爬的。一般人听到航空公司都容易想到空乘,其实还有很多岗位。我做航站管理。”

孜孜说:“我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

习今说:“你一定很喜欢书,推荐几本好书给我吧。”

孜孜说:“恰恰相反。书就像濒临灭绝的动物,为了存活而变异。每天,我们把成千上万的垃圾文字变成装帧精美的书页,不知道有多少棵树要被砍掉。其实网络完全可以吸纳无限膨胀的信息,无形又无质。如果我是社长,就一把火烧掉所有的书。”

习今笑道:“那你不就失业了?”

孜孜说:“怕什么都不怕失业。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六份工作,我当过银行柜员,做过酒店服务、外企文秘、广告公司策划、电台节目制作。”

习今说:“这不会也是你更换男友的频率吧?”

孜孜说:“不,我只有过一个男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

本来孜孜不想提起她以前的恋人木慕。但话题引到这里,她就像陷进了漩涡,越挣扎越徒劳。思绪喷涌,逆流而上。

和木慕认识时,她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而他也只有十六岁。夏日的午后,她从公园溜达到一个陌生的居民区。隔着白色拱形大门,她看见里面有小花园、喷水池、五角亭,还有很多健身器,比她住的地方漂亮多啦。她哼着孟庭苇的歌,沿着小区花园的铁栅栏悠然而行,还伸手从花丛中揪下一朵紫红色的鸡冠花。

突然,一阵如泣如诉的琴声从天而泻,打破了她的宁静与惬意。

她仰起脸,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透过五指的缝隙,她恍惚看到一个男孩站在三层阳台上拉小提琴。他穿着平整的条纹衬衫,领子竖挺,显得文质彬彬,不像学校里那些不修边幅的男生,校服松松垮垮,领口和袖子总是脏兮兮的。他的神态也远远超越了同龄人,注视琴的眼神就像是望着恋人,专注而深情,头发被阳光镀上金色,右手臂舞蹈般挥动。

她初次对美有了概念。如同一只鸽子撞进心窝,此后她便陷入一种甜蜜的不安。只要得了空闲,她便飞奔到那个小区的花园外,执著地守候在路边的大槐树下,盯着三楼的阳台。渐渐地,她摸清了他练琴的规律。每周三下午放学以后,以及周六的早晨,他一定会出现。像楼下的秋千、四叶草一样,她成为默默无闻但无比忠诚的听众。他的目光如变幻莫测的旋律,有时似乎看到了她,又似乎全然不见。每次听完琴,她都像在教堂经受了洗礼一般,有种莫名的崇高感,恨不得脱胎换骨,摒弃所有陋习。她开始认认真真写字,抬头挺胸走路,用石灰粉把球鞋擦得雪白,说话也不再像母亲那样大扯嗓门。她全神贯注地听以前深恶痛疾的音乐课,迫切想迈入西方古典音乐的大门,听懂他演奏的每首曲子。

一天,他拉了一首奇怪的曲子。琴声短促急躁,像一群乱撞的蜜蜂。他的腰前后剧烈震荡,手臂飞速抽动到痉挛,紧咬下唇,从始至终痛苦地闭着双眼。她的心随着节奏越跳越快,真担心他的琴弦断掉,也担心自己会窒息而死。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著名的帕格尼尼随想曲。

最后一个音符咽了气。他的手臂在空中僵了几秒钟,收起琴弓,回身进屋了。她觉得他不会再出来,双腿却像扎了根似地留在原地。曲终人不散,她不想动,好像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似的。临近期末考试了,他练琴的次数少了,上周整整七天没现身,对她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她度日如年,无精打采。大人只会嘟囔一句“这孩子怎么话少了”,没人知道她心里埋着痛苦的秘密,她的热望在不断落空。

像做梦一样,他又出来了。不过不是在阳台,而是闪现在小花园。天使下凡了。他没有拿琴,微微低着头,向她这个方向走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走,然而他走得太轻快了,转眼已拉开小铁门,站在她面前。她站在树下,手心湿透,两只小辫松散,额头上汗渍斑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左脚悄悄地收到右脚后面,交叉两腿立着。因为她长筒袜的左膝处破了个小洞。

她不敢抬眼,只看见他穿着一条干净的白裤子,蓝色休闲鞋。他两手搭在胯部,大拇指插在裤兜里,手上似乎还缠着胶布。

蓦然,他蹲下身子,单膝跪地,摘掉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认认真真地粘在她袜子的洞上……

孜孜发现自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抱住头说:“真糟糕,这是我们的约会,我不该提他。”

习今说:“听起来像个童话,相比之下,我的初恋就平淡无奇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在认为该谈恋爱的时候就谈了一把,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发现彼此并不相爱。”

他们一直聊到咖啡馆打烊。习今要付账,孜孜坚持AA制。他们在街道上并肩散步,霓虹灯绽放着诱惑的光芒。时值初秋,风里有萧瑟的凉意。行人稀少,偶有车子从身边飞驰而过。孜孜目测了一下,她的额头约在他嘴唇的位置,就说:“我们的身高非常匹配。”

他说:“不如再测测我手臂的长度。”说着,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孜孜原本不想这么快就跟一个陌生人发展到肢体交流阶段,但习今的拥抱让她感觉温暖。

他们进了一家KTV,要了个温馨的小包间。习今坐在沙发上,拿起铃铛和鼓掌器,说你来开个人演唱会吧。

孜孜扭捏不前。小时候她还是挺喜欢唱歌的,中学试唱时被音乐老师挖苦为“跑调跑到姥姥家”,全班哄堂大笑,从此她对自己的歌喉信心尽失。偶尔跟朋友们去唱歌,她基本上只是一个好听众。

习今说:“不用担心在我面前丢脸,十来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孜孜便唱了几首邓丽君的小曲儿。开始声音细得像小猫叫,后来渐渐放开了,越唱越来劲,还配上舞蹈动作,声情并茂。唱到“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她叉着腰扭到他面前,翘起手指,轻点他的脑门,一脸幽怨。他顺势把她揽进怀里,她坐在他腿上,递上麦克风。

习今为她献上了温情脉脉的粤语老歌《一生何求》。孜孜喜欢他衣领和下巴上的清香,也喜欢他浑厚的嗓音。他对歌词烂熟于心,专注地望着她唱,动情处眉宇纠结,好像身上有伤口作痛似的。

孜孜又点了两首Lady GaGa的劲爆曲,跳上沙发,散开头发,跟着MV狂唱乱舞,把她压抑了十几年的歌喉彻底放出来了,仿佛要用声波砸碎整个世界,顶棚震得嗡嗡作响。

曲终,孜孜扔下麦克,喊道:“今晚太爽了!以前跟别人去唱歌,总有麦霸,他们进了包间二话不说,先给自己点一堆歌儿。每当前奏响起,他们会故作惊讶地说,又是我的呀?”

习今说:“更可气的是,有时你点的歌他们也不放过,大大咧咧地跟你合唱,压住你的声音一吼到底。”

他们并肩而坐,把音量调低,让歌曲自动播放,喝着啤酒,从流行乐聊到影视剧。

孜孜说:“多少年过去,美剧《欲望都市》一直是我的最爱。很多朋友对此不屑一顾。他们觉得我附庸风雅,被影片里的时尚元素和性游戏冲昏了头。其实,它是我孤独心灵的慰藉。我知道很多女人和我一样,找个男人睡觉容易,但找不到男人结婚。”

习今说:“我倒不反感《欲望都市》,只是有点害怕那四个侃侃而谈的女人,她们性感、有文化、有品位、高薪,脑子又过于清楚,简直是对传统女性的颠覆。而且,世界上正涌现出越来越多这样的女人,这是男人的灾难!为了维护可怜的自尊心,为了报复她们的优越感,我们只好选择——不娶她们。”

孜孜哈哈大笑。

习今问她:“我很好奇,你怎么想到24小时约会的?是为了排遣寂寞吗?”

孜孜说:“那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我觉得爱情是短寿的,刻意延长就会变味。如果把彼此的好奇、诱惑、探索、亲密压缩在24小时以内,足以产生一段美如昙花的爱情。我想用有限的青春洞悉更多人,体验更多浪漫的感觉。”

习今说:“那你就不怕爱上某个男人,约会时间到了却舍不得跟他分离?”

孜孜莞尔一笑:“我的24小时约会既是邀约,也是战书,是勇敢者的游戏。我能在24小时之内完完全全付出我的感情,也能在最后一刻将对方一笔勾销。”

尔后,他们又杂七杂八聊了些单位的事儿,孜孜不知不觉枕在习今的腿上睡着了。

等她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他还保持着坐姿,伸了个懒腰,揉揉自己的胳膊,说:“我一动都不敢动,快成雕塑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沿着街道溜达,没有目标,没有任何计划。他们在街心公园的草地上小坐,路过美术馆时进去看了最新的油画展。两人会为某部电影的结局争论,也会在十几分钟内沉默不语。风拂过面颊,孜孜感到非常惬意,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懒洋洋的。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走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这种情景好像是前世残留的回忆,遥远却又熟悉。

习今接了个电话,孜孜趁机看看表,差五分三点。24小时温情而决绝地消逝了。她的心有点发紧。

路过一家咖啡馆,习今停下脚步问她:“要不要来杯咖啡?”

孜孜点点头。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的玻璃门,孜孜匆匆穿过马路,躲进对面的一家外贸小店。她随手翻弄着衣架上的时装,目光却透过橱窗盯着咖啡馆。

很快,有人端着一杯咖啡出来了,不过不是习今,是一位戴帽子系绿色围裙的服务生。服务生四顾张望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转身又回去了。

看来张习今也意识到约会结束了,便用这种方式巧妙地“逃”走,免去了告别的尴尬,以及多余的伤感。

孜孜心里空空的,又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