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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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下诗歌(1)

恒河之水(组诗)

谈雅丽

[作者简介]谈雅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五届“青春诗会”;入选“湖南文艺人才三百工程”;获首届“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台湾叶红女性诗奖和湖南省第二十八届青年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在《诗刊》《星星》《飞天》等刊物发表诗歌五百多首,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这一年的地平线】

每当我旅行至此,远眺地平线

季风气候将我吹成深棕色

这一年,在年轻的大地上

白鸽成群飞翔,鹭鸟随季翩跹

一艘大金船向东驶去

风在流浪,她反复吹奏着平淡的歌颂

这一年,我以为自己是造物

创造了所有节日,凯旋,所有烈火

所有的树,银河

和新的语言

这一年,当我远眺地平线

感到如泡沫漂流,在柔情之海上

我虽渺小,但我确信自己

见过了人们——

渴望见到的一切

【断流】

我注定要成为一条断流的河

我终身奔走都是为了到达同一个尽头

我踏着冰雪来到这里

我辜负一道海上春风

我骨头里装满咔嚓的风声

我灵魂上飘浮细末的白雪

我注定是无法改道的河床

注定要承受盈满

干涸,和裂变

注定我的开始是喜悦水沫

结束是海水落尽,沙尘干枯

我注定是你的——

我注定要被恒河之水反复打磨

【一滴水】

这江水的任何一滴水

都来自于碰撞

水汽与灰尘的碰撞,凝成微小的晶体

雨点和土地的碰撞,清亮的身体漫过草地、稻田

侧身到达涨水的河床

岸与岸,也可能是板块与板块之间的碰撞

一滴水填满另一滴,一滴水注入另一滴

水滴与水滴的碰撞

一些水融合,一些水瓦解

一些水消失,一些水飞升

掉落在树叶,草尖,一片颤动的花瓣

人们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

地球喧哗,一滴水静静守着一个孤独的人

只有江水亘久流淌,发出异样的——

舒服的声响

【异乡人】

我被疾行的客车

抛弃在傍晚的站台,暮色越燃越暗

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使我确信自己陷入

无力自拔的漩流

我何必远走天涯,手中握着破碎的蓝玻璃

路灯点亮,无非是给异乡人最后的安慰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滚烫的地下通道

陌生的过路人——面色平静

我描述一切,橱窗里透明的灯火

预示这是享乐的人间

我想念家里的米饭,书桌上的那杯热茶

我在陷入,如同一只灰雁

挣扎着把地球当作了我的指南针

——高高悬空的飞行,和微微发亮的地平线

【往生】

我遇到的开始不是开始

结束也并不是结束

早春遇到雾淞和花露

都是水,是冰的另一种形式

我以何种坐标存在,三维、四维框定我

每天行走的步子,框定我的细胞、染色体

我的情感,激越心跳,颓废情绪

我的样子,汗水和泪水的结晶

我遇到的你不是你,我也并不是永远的我

一生爱恨情仇,无非是纵向一点

无限延长的地平线

从遥远外空间观察,地球仅是一粒飘渺的

尘土。记得我侧身向你微笑,记得生育死亡

记得岩石脱落,流星滑过、天体陨灭

记得亿万年后,莫名的星球围绕着你——

转动,转动……

【城外河】

不要试图抓紧岸边的风

不要将脸长久地浸进凉水

不要惊扰了河上的魂灵

也不要傍晚一个人去河边

只是为了采摘一些野芹和

浮萍

不要因为天色暗淡

就在河上呜咽

你也不要暗自悲痛

世上没有哪一座桥,能阻挡河水的流动

尽管它们凌架于

天空之上

【江瞳】

一条大江必有万物蕴藏其中

像一只剪水的眼瞳

渔舟安卧、起航,江水的翅膀收起折落

江瞳转睛,要尽其所见河山的明媚

一条大江必有澄碧的瞳孔

两岸菖蒲,鸟唱塔楼,一艘晚归的挖沙船

轰轰烈烈地开进夕阳

江岸浅草,水中锦鲤

静观一轮落日徐徐缓缓——

坠入苍黄

一条大江必能照映

某时,某刻,明月升起——

上弦月洒下柔和的银光,空中荡漾扰人声响

数以万计的鱼虫,正在互诉情爱,在捕食

在被噬,在死去,在新生,在转世

在从一个时代跨越到另外

一条大江必有柔和的江瞳

照见一群闲谈的中年人,谦卑的生活技艺

不是雪月风花,流水曲觞

这里不完美人生的集合,要江水遥遥呼应——

一群孤独的小宇宙

【白日梦】

有人曾用一颗苜蓿建造了一个草原

我的白日梦,是用笔建造一所最小的房子

只允许爱——

只允许带鲜花和青草的人进入里面

但有时,我会把门开一小条缝

如果门外咚咚的敲门声里,夹杂一条河流

清澈的大嗓门

【迁徙的水鸟】

去年夏天的一场雨,复活一个即将枯萎的湖

莲叶茂盛,成片芦苇围攻了湖上的小洲

水鸟也许是从洞庭湖迁回的

也许打小居于此,只是短暂离开了一段时候

它们踏着波浪的节奏,扇动柔软的翅膀

在水镜上滑翔、起舞,带出一串串水珠

水面传来清脆的响声,傍晚莲花缓慢打开了

芬芳。湖水很蓝——

让我想起春天,仰头看见的那一队黑点

它们变幻着队形

远远的、白云之上的鹤鸣

每年,我都会看到相似的场景

那些在水面,在天空之上的飞翔

想起每年,我们人生都有一部分在流逝

就像随着时光——

迁徙的水鸟

【黑鸟】

三月之光中下了贞静的雪

我们整日呆在木屋里

等待被一只黑鸟的啼鸣叫醒

冬天时数棵树曾被伐倒

在这片林子里

一棵树倒下后滋养另一棵

死亡似乎很远了,我只关心春天

春天里一次华丽的开放

只关心被黑鸟带来

新生的枝条

我有鸟一样的思绪,并非衣食饱暖后

在一根细小枝头上放声歌唱

我会日渐衰老,但我最终会明白

生活在死亡中诞生——

这是万物相连的规律

【微妙的探访】

谁把小剂量风暴,植入到一棵苹果树上

这天晚上星光黯然,远处的灯

被冬天吹灭。每条盲路都在伸展——

贴着玻璃窗的脸变得冰冷,是雪花

前来认领她前世的枝头。我弯曲自己

像这棵迷路之树,在暗灰的大地起伏

雪还在赶路,但大风已提前到临。

近处是影子的海,远处是钢蓝的群山

向我传递凛冽的消息

黑暗中你摸索着向我伸出了手

请快让我用迷恋引导你,到达摇晃的树巅吧

离别的车笛在鸣响

孤独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在世界最后的一天】

我摸索到不知名的焦虑——在每天

在我失去了你——

在我离开你的时候

在世界最后一天,最后一刻,最后一秒

想你时,就有白鸽子飞来

嘴上含着一枚绿色的橄榄枝

我摸索到未知的奇迹——在未来

在绝望的每个时辰

天空布满重重垢土

把我卷入漩涡,噩梦的海潮浮动

想你时,会否飘来一根浮木

轻,但可以伸到我绝望的手中

我把大地当成听众

而唯一的审判来自于你

大地剧烈震荡,你是否相信?

在世界的每一天,每一刻,第一秒

在世界所余的最后部分

都是你的——都是摇晃的爱

都有被时光照亮的,甜蜜的肉身

【我醒得比一株木棉早】

起床时,连一棵木棉

都没有醒来

路灯打扫了三分之一的天空

另三分之二,交给树叶覆盖

我从最窄的门里出来,星光不浓不淡

刚从天际抹去,某天

某天的某天——就要从世界的圆盘里

剥落

表盘嘀哒,却不告诉我

如何度过今天,需要保持怎样的态度

我像心平气和的人吗?我狭小的

衣袋里装的其实都是乌云

我不允许你跑开,不允许你找机会

摘下路边的野草

我已学会虚幻的仪式,却绷紧了射向

太阳的那根弓弦

明亮的早晨啊,请宽恕我

我要最早地摘下你唯一的温暖

捂住,他的嘴巴(组诗)

张二棍

[作者简介]张二棍,本名张常春,生于1982年,山西某地质队职工,偶尔写诗,偶尔发表。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一届“青春诗会”。

【逃离】

我的梦里,有野花,压着仇人的墓碑

有小路,走过贩运情侣的马车

有扭曲的蛇,吐出孤独的信子

一遍遍,舔着朝圣者泥泞的脸

为了让一场梦,无比接近真实

我还准备了,诅咒,哭泣,和挣扎……

惊醒后,我还有偏头痛

红眼眶。我把每一场梦

都做得玄机重重。以至于

每一次醒来,都是一次对现场的逃离

黎明,当警报声滑过暗青色的窗口

我知道,我又一次幸免了

但肯定有另一个人

因为梦见锈迹斑斑的镣铐

而不幸,被一群梦见判决书的人

带走了

【一个老人死了】

在这里,一个老人死了。就意味着

门前那棵大榆树,要跟着倒下去

树桠上的乌鸦窝,会被最快的孩子抢走

一个老人死了,李木匠就要连夜忙了

他的聋耳朵上,别着两头尖的铅笔

——这个少年时流落到此的外乡人

背驼了,总是用陌生的口音

把棺椁唤成船舶。一个老人死了

亲人们从四方赶来,张罗着买白布

做孝衣,打墓穴,请鼓匠

一个老人死了,

她养的几只羊就要被卖了

她的菜园子就要荒了

一个老人死了,

她戴了几十年的银镯子

就要从胳膊上,褪下来

戴在另一个人的手上。或者

干脆打成长命锁。一个老人死了

一只大鹅就慌慌张张地

不知道,蛋该往哪里下

一个人死了,还那么纠结

她的呼吸,早就断了

她的体温,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我的房间里装满了镜子】

一天了,叮叮当当。我们在镜子里

一会儿电钻,一会儿榔头,钉子,划刀

有时候,我们把钉子砸向眼眶

有时候,轰鸣的电钻指着心脏

最后,装镜子的师傅害怕了

他一脸哭相,这儿真的不需要

这么多镜子。我说,装吧

就这样,我的房间里装满了镜子

其实,师傅,我不是为了这蜗居

显得多宽敞。我是想,能够遇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