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温故(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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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物(2)

她的儿子徐伯阳是抗战时期在重庆参加青年远征军的。他不满母亲与张道藩的关系,毅然辍学去从军。受训后编入孙立人的新一军,战斗在印缅前线。以著《万历十五年》而闻名的历史学家黄仁宇和徐伯阳曾是战友与同袍。在缅北密支那前线,徐伯阳曾浴血奋战,幸天佑善人未生意外。抗战胜利后,随新一军接收广州。以后内战又起,新一军与中共军队鏖战在东北,他也在东北战场。1947年初,蒋碧微请钱昌照写信给孙立人,让徐伯阳退伍复学。孙立人允所请,徐伯阳回到南京。以后行踪茫然。比较而言,徐伯阳与母亲蒋碧微的关系要比其妹徐静斐与母亲要好。徐伯阳曾说过这样一番话:“听说我母亲老想我们,我们的照片放在她床头柜上。她到台湾跟张道藩生活十年,就分开了。她有十八年是一个人过的,听说是一个孤单单的老太太,只有打麻将消磨时间。她是很坚强的,晚年过得很凄惨。”言下之意颇为同情。1978年蒋碧微在台湾去世,她曾有遗愿要尸骨还乡。2003年,徐伯阳返故乡宜兴时曾透露,他将通过努力,实现母亲这一遗愿。据说至今未成。

蒋碧微的女儿徐静斐是留在大陆的。1948年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一年级时,当时淮海大战,国民党失利,南京一片混乱,徐静斐悄然离家出走,参加了革命。后来她自己说:“我因写文章骂了张道藩而和母亲吵翻,便离家出走参加了革命。”1949年后,徐静斐在安徽农业大学任蚕桑系主任,先后任安徽省第三届、第四届政协委员。数年前,合肥有家报纸的记者曾采访过徐静斐,谈到蒋碧微鲜为人知的一些往事。虽然事隔多年,说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徐静斐仍愤愤然。当问到作为蒋碧微的亲生女儿,在感情上是否更依恋母亲时,她毅然回答:“不!”

“我并不依恋我的母亲,甚至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母爱。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一起挨他骂,哥哥听得不耐烦了就慢慢往门边挪,挪到门口拉开门就跑出去了。剩下我一听就是两三小时,躲也没处躲,直到她骂累了为止。”徐静斐这样说。

“蒋碧微为什么这样歇斯底里,你父亲是否疼爱你们?”记者索疑请答。

她回答:“我母亲脾气非常暴躁,甚至专横跋扈,现在想来这是她在爱情上失败的不平衡心理导致了变态人格。我八岁那年母亲跟父亲决裂,我和哥哥跟着母亲过,除此之外还有张道藩,作为母亲的情夫经常到我家来。我和哥哥经常用我们的方式不欢迎他,再加上母亲只能作为张道藩的秘密夫人,在一些公开的社交场合只带他的法国夫人苏姗抛头露面,这大大伤害母亲的自尊心,所以她就把愤怒发泄到我和哥哥身上。”

说到父亲对他们的疼爱,她举了一个例。她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碰伤了脚,伤口感染流着脓,走路时趿着鞋一拖一拖的。父亲正好来,看她这狼狈样,皱着眉抚摸着她的头。父亲有个习惯,遇到伤心事就皱着眉。校长来了,吩咐校医帮她包扎伤口。当时父来带来八个广柑和一袋龙虱,全给她和兄长。龙虱是给哥哥治尿床病的。

她又解释了父亲为什么不去家里看他们,是因为父亲每次去都被母亲骂出门。

徐悲鸿后来与廖静文结婚。徐静斐说:“廖静文与我的父亲结婚后一起生活了八年,此后多年中,她一直为宣传我父亲的画品和人品,呕心沥血、矢志不渝。我认为她才是徐悲鸿的真正夫人!”

徐静斐与廖静文年龄相差不大(徐悲鸿比廖静文大二十八岁),她对这个继母评价很高。她说廖静文感情丰富,心地纯净,她和父亲结婚八年也是父亲生病的八年,她是做出很大牺牲的,自己很爱戴他。

悲鸿身后,廖静文曾写过一本《徐悲鸿的一生》。徐静斐把这本书和蒋碧微的《我与悲鸿》一起评价。她说:“廖静文写的是基本符合父亲形象的。蒋碧微写的就不顾事实真相,大骂父亲,极不道德。我感到愤慨的是,她花了我父亲一辈子的钱,临分手时,父亲还给她一百幅画和一百万元钱。这里面包括我和哥哥的抚养费,其实我和哥哥花了不到十分之一。母亲就是靠这笔钱在台湾度过余生的。可她骂了父亲一辈子,真不知父亲前生欠她什么。”

蒋碧微于1978年12月16日在台湾去世,享年七十九岁。徐静斐指责母亲时,蒋碧微已魂归泉壤。如九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她生前是把女儿看作柔顺的,殊不知女儿早有腹诽,可见两代间沟通不易。

五十年来千斛泪

——顾颉刚的情感世界

蔡登山

最近《顾颉刚日记》出版了,史学大师余英时先生通读所有日记,写出《未尽的才情——从〈顾颉刚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其中有个意外的发现是,大家过去都认为顾颉刚是一位谨厚宁静的恂恂君子,但从日记观之,在谨厚宁静的背后,却有着激荡以至浪漫的情感。余先生指出他对谭慕愚女士“缠绵悱恻”的爱情,前后绵延了半个世纪以上,委实动人。也因此本文根据顾颉刚先生的日记、书信,及顾潮女士的《历劫终教志不灰——我的父亲顾颉刚》等提供的信息,重新来审视顾颉刚先生的婚姻生活与感情世界。

顾颉刚1893年5月8日生于江苏省苏州市。因顾家数代单传,长辈们要他早婚,因此在顾颉刚十三岁时,有一次父亲带他去茶馆吃茶,与邻桌的客人寒暄了几句,并唤他过来拜见。顾颉刚原以为这是父辈一般熟人相遇,哪知是女方家长前来相亲。就这样他与城内吴氏定婚,他虽不满这包办婚姻,但又不敢抗拒。1911年1月27日,他与吴征兰女士结婚了,那时他尚不满十八周岁。而新娘则大他四岁,是个纯粹旧式女子,两人本无感情基础,更无共同语言。但顾颉刚感其柔弱无辜,既然木已成舟,则“男女之情舍吾妇外,不应有第二人耳”!婚后他刻意培养夫妻感情,甚至还教她认字,写她自己的名字。

1912年夏,顾颉刚自苏州公立第一中学堂毕业,次年4月入北京大学预科。这时他的长女自朋刚出生两个月。顾颉刚因专心于课业,每年仅在寒暑假回家探望。而吴征兰体质素弱,1917年2月生次女自珍后不久,街上有大出殡者,热闹非凡,她不顾月子里的羸弱,出门观看,受了春寒,回家即患干咳。这时顾颉刚已入北京大学哲学门学习,在暑假返家,看到吴征兰夜夜咳嗽并且发热,知道是结核病,建议送她到西医处就诊。奈何家中长辈认为是平常小疾,不予理会。翌年寒假顾颉刚返家,又再催请入院治疗,仍遭家中长者拒绝。最后吴征兰只得去求仙方、服香灰,而顾颉刚在北京得知吴征兰病重后,终日心神不定,忧虑交加,终于在1918年6月中旬,因失眠日剧,无法应付学校功课,不得不提前请假回家。回家后,他看见吴征兰消瘦不堪,终日昏卧,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乃极力主张将其送入医院,但仍被长辈斥为多此一举,于是顾颉刚日夜陪伴吴征兰五十天后,吴征兰终于在1918年8月初撒手人间。

吴征兰入殓次日,顾颉刚的父亲便和他商议续婚之事,但他因心情不好,推说等大学毕业再议。但因料理丧事,失眠症又发,加上祖母年近八十,幼女尚在襁褓之中,继母又随父亲从宦在杭州,家中无人照料。于是顾颉刚只得休学一年,居家侍奉祖母,兼养病体。他体察现实情况,实在需要一位少妇主持家务,否则自己亦无法回京复学;加上失眠症久治不愈,医生劝他觅一如意夫人,可陶冶性灵以愈病。而那时顾颉刚的好友王伯祥、叶圣陶都在苏州东南的吴县第五高等小学任教,为了帮顾颉刚从丧妻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于是他们邀顾颉刚前往游览。9月间,顾颉刚去住了一星期。王伯祥向他谈及本校毕业生殷履安,并推崇其才德;后来叶圣陶也有同样的褒奖,说她好学不倦。两位挚友的推荐,使得顾颉刚产生敬慕之心,虽未谋面,却对她不能忘怀。10月底,他向祖母说起殷氏,得到祖母应允,于是便派人去求亲。为了这门亲事,顾颉刚煞费苦心,因为长辈笃信算命,除在生辰八字上做文章外,又费尽唇舌,终才底定。1919年5月21日,顾颉刚与殷履安结婚了。

婚后,两人相亲、相知、相爱。按照当时的习俗,没有所谓的“新婚蜜月”,但顾颉刚以给自己医病为由,带着殷履安将苏州园林逐一游玩,一个多月后又一同到杭州为父亲做寿,在西湖的青山绿水间尽情倘佯。家中长者对此颇多非议,但顾颉刚却不以为意。从杭州返苏不久,夫妻同到殷家行“双归礼”,顾颉刚乘便要殷履安拿小学的课作一看,见其许多成绩均佳,更增加了几分敬重。他觉得以前所羡慕的“以伉俪而兼朋友”的乐趣,现在竟如愿以偿,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而殷履安素来好学,得嫁一位学人,自是深感幸运,处处总要顾颉刚教她。她在家中临摹欧阳询《九成宫》碑帖,便寄去给顾颉刚看;她想看小说,也写信给顾颉刚要,而顾颉刚总是有求必应,或寄去,或请乘船人带去,而且对这些书籍做概要的介绍,便于殷履安阅读。

除此之外,在信中顾颉刚一直劝殷履安不要迷信教师,他说:“非自修必不足以成学问”,“一个人自修得来的学问,是真学问;是永久不忘的学问;是能够应用的学问。若是秉承师教来的,便是‘口耳之学’,不真切的。……同鹦鹉、留声机器有什么分别呢?”对于老师,“只当他是引导、是顾问”。“老师所说的,还要自己考虑一番”,“考虑不出的,我们还得存疑”。顾颉刚并提醒殷履安,在自修时“对待书籍亦要留心,千万不要上古人的当,被作者瞒过;须要自己放出眼光来,敢想、敢疑”,因为有了疑惑才会有推测、实验、判断,得知事物的真相,才能改良革新,“所以世界的进步,根本在人类有疑惑的天性。一个人的进步,根本在这个人有疑惑的性情”。而后来顾颉刚的《古史辨》,正是发挥这种“敢疑”的精神。

1919年9月,顾颉刚回北大复学,殷履安在家中代他尽孝道,操持家务。他们两人相思良苦,鱼雁频繁,互诉双方的生活和情感。顾颉刚庆幸自己能娶到如此贤慧的妻子,尽管结婚时间不长,然而彼此了解,对别人不说的话,唯独他们俩能相互说个畅快;尤其是在如何对待旧家庭、处理各种矛盾方面,他们相互体谅、相互安慰、相互帮助,同舟共济。顾颉刚感到他们之间已由男女之爱、夫妇之爱而达到朋友之爱。他说,每想到履安时,自己“心里的肃杀之气,都变成融融春意了”。而顾颉刚在学业忙碌中,为抑制失眠,常偷闲出门游览,虽有好友相伴,但他总遗憾殷履安不能相随。于是他便把殷履安的照片带在身上,仿佛也让殷履安分享美丽的景色。然而有一次在溪山上走得匆忙,竟将照片遗失了,顾颉刚相当懊恼,因为这是妻子刚刚寄来的近照,只亲密了四天多。后来他在信中说:“履安,我把你留在远远的青黑的西山了!你再多洗几张照片寄来吧!我要在‘书里夹着,箱里藏着,袋里帽里依旧插着,让我处处看见你,仿佛你真在这儿一般’,以慰思念之苦!”

1924年4月13日《顾颉刚日记》提到他和潘家洵(介泉)等人和北大女生黄孝征、彭道真、刘尊一、谭慕愚等人游颐和园等地,这是顾颉刚初识谭慕愚之始。谭慕愚,1902年生,湖南长沙人。出身书香门第,父谭雍,“系日本留学生,清末从事革命,到四川、广东等运动起义。光复后,感党人之不义,杜门不出”。谭慕愚从小聪明好学,初小毕业后,家境困窘,失学在家。后自学高小课程,考取公费的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开始接受进步思想。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后,长沙积极响应,谭慕愚作为女师“乐群会”的代表,参加湖南学生联合会的成立大会,并被推选为该会负责人之一。她勇敢地投入抵制日货和驱张(敬尧)的爱国运动中。她以学联提出的“张毒一日不出湘,学生一日不返校”的誓词为信念,四处奔走,多方联络,组织罢课,发动游行,成为“驻省驱张团”的健将。驱张运动终于取得了胜利,而谭慕愚也赢得同学们的敬佩,成为湖南学生界的风云人物。1923年谭慕愚报考南京东南大学、天津南开大学及北京大学,先后被三校录取,后来她选择进入北大。她晚年回忆说:“我在预科时,顾先生(按:顾颉刚)叫我学历史。我在历史科,读了半年,后来还是转到法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