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和毕忠良站到一旁,看着包括申兆庆在内的八名接头嫌疑人被带进来,一字排开靠墙站着。沈秋霞也被阿强和安六三从刑架上带了出来。他们刚一松手,沈秋霞就如软塌的面条一般委顿在地。
陈深走到沈秋霞面前蹲下说:“啧啧,挺水灵的一女人,现在变得像个鬼。我就实话告诉你,进了这里只有两种结果,招了,或者死了。”
沈秋霞面无表情,甚至不与陈深对视。
陈深站了起来,从那八个嫌犯面前踱过,说:“这里有八个嫌疑人,在你从医院回来之前,他们已经全招了,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你的接头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当中谁才是接头者,或者根本没有接头者。共产主义应该没教你们连累无辜吧?认一认,免得另外七个跟着一块儿陪葬。”
沈秋霞疲惫地抬头看着那八个人,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着他们全都用强烈的求助般的目光望着自己。
沈秋霞摇摇了头说:“他们……全都不是。”
陈深哦了一声说:“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沈秋霞盯着陈深,眼神中仿佛满是恨意,“你!”
陈深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转身对毕忠良说:“行了,审完了,她说是我。老毕,快把我铐起来,今晚李默群回来,你正好交差。”
毕忠良从腰间掏出手枪递向陈深,淡淡地说:“不用跟她废话,来,把这些人全杀了。我倒是想看看,她能保几个。”
陈深推开枪,“这事我做不来”。
毕忠良不由分说地抓过陈深的手,将手枪塞到了他的手中,不顾陈深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严厉地说:“你必须做!战场上杀了一个娃娃兵就不敢开枪了?说出去简直是笑话!今天你要不敢开枪,我就真把你当‘麻雀’毙了,送给李主任交差。”毕忠良说完,又向阿强伸出了手说,“枪给我。”阿强赶紧拿出自己的佩枪交给毕忠良。毕忠良举枪对准了陈深的脑袋,吼了一句说,“我叫你开枪!”
审讯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深身上,陈深看着自己手中的枪发呆,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他缓缓举枪对准了其中一个嫌犯,那嫌犯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惊恐之极的表情。
陈深的手放在扳机上,满头大汗,终于还是把枪放下说:“不行,我办不到。”
毕忠良拉开了手中枪的保险,将枪顶住了陈深的太阳穴,“他们不死,就是你死!”
陈深怒视毕忠良,反而将手中的枪重重地拍在桌上怒道:“老子就是办不到!你开枪啊!开枪打死我!”
毕忠良说:“陈深我告诉你,抓捕‘宰相’当天,你不在队里值班,却出现在米高梅,原本就有重大嫌疑。”
陈深吼:“对,我还跟这些人一样,都跟这个女人说过话。”
毕忠良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伍志国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他有可能是中共,你也有可能是。而他的死,更有可能是你杀人灭口。医院爆炸的几个地方你都去过,你完全有时间在那些地方放置爆炸物。”毕忠良另一只手指着沈秋霞继续说,“刚刚她当着众人的面指认你就是接头者,就是为了故意迷惑我,保护你!”
陈深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瞪着毕忠良,眼里有愤怒和万念俱灰,“既然你这么认为,还等什么?开枪!”
沈秋霞低着头心急如焚,她沉吟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微笑,抬起头来看着毕忠良。
此时一只麻雀飞来,停在了审讯室的窗口,在窗台上蹦跳着。
毕忠良死死地瞪着陈深,陈深则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毕忠良。突然呯的一声枪响,毕忠良手中的枪冒出一丝白烟,窗台上的麻雀被子弹击中,血溅当场,掉了下来。
毕忠良忽然笑了,“没用的东西,你是到死都学不会开枪了。”
陈深一把揪住毕忠良的衣领,把他推到了墙边吼:“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老子会不会开枪关你屁事?!”
毕忠良微笑地看着陈深说:“行啦,别让人看笑话。”
陈深愤恨地放开毕忠良,用手指了指毕忠良,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摔门走了出去。他愤怒又无力地走在审讯室外的走廊上,刘二宝迎面向他走来,他理也没理,径直向前走去。此时的陈深内心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受苦受难。他也知道,毕忠良显然也在考验他,他终究还是无法将自己的嫌疑全部抹去。
刘二宝此时走了进来,附到毕忠良耳边说:“处座,那个叫申兆庆的,来上海前是重庆方面的人。”
毕忠良一怔,扭头望向申兆庆,只见申兆庆满头冷汗地站在八个嫌疑人当中。
毕忠良说:“把阿四给我带来。”
刘二宝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沈秋霞仍然带着淡定的微笑坐在地上,她靠在墙边,目光望向窗口。窗口刚好有一束光照进来,照在她的身躯上,让她看起来仿佛带着光环。那只已经死去的麻雀双目紧闭,血迹斑斑,羽毛凌乱不堪。
毕忠良走到沈秋霞身边,蹲下问道:“究竟谁是麻雀?”
沈秋霞答非所问,“到处都是麻雀。”
陈深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他走到沙发边,只觉得浑身无力,跌坐在沙发里,双目呆呆地直视着前方。他拿出口袋里的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他拿着梳子的手甚至有些颤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此时楼下传来狼犬的狂吠声,陈深一惊,立即站起来走到窗边。他看到刘二宝正牵着那个叫阿四的狼狗走向审讯室方向。
狼狗阿四被刘二宝带到了审讯室,它对着八个嫌疑人狂吠,八个嫌疑人竟不寒而栗。毕忠良蹲在沈秋霞身边说:“我来介绍一下,这只狗叫阿四。虽然它是只畜生,但它是除了我的家人以外,我最信任的……畜生。阿四这个名字,还是我女儿给它起的。”想起女儿,毕忠良显然有些忧伤,他站了起来,走到狼狗身边摸了摸它的头,微笑着对沈秋霞说,“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拉这么多人垫背吗?阿四可是每天都要吃肉的。”
沈秋霞目光平静地看着毕忠良说:“我已经说了,他们都不是麻雀。”
毕忠良死死盯着沈秋霞,眼神里的嗜血狠毒越来越明显,“那谁是麻雀?”
沈秋霞摇摇头说:“他没有来,我也不知道是谁。”
毕忠良问:“想不起来是吧?”
毕忠良说完,就朝阿强和一名汪伪特工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把那个小胡子嫌疑人拖到屋角的一间约三四平方米大小的铁笼子里。刘二宝全然不顾小胡子凄厉的挣扎、喊叫,将狼狗阿四放入铁笼里上了锁。阿四看着眼前的“肉”,喉中发出低吼之声,直接扑向小胡子,小胡子眼中现出绝望之色。他死命挣扎,却仍然逃不过最后的结局。
沈秋霞面露不忍之色,高喊起来:“他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对他!放开他!”
剩下的七个嫌疑人惊恐之极,纷纷后缩至墙角,有的甚至已经瘫软在地。
惨叫声显然传到了办公楼。正在办公室焦虑地来回踱步的陈深也不寒而栗。他停住脚步,眼神悲凉地望向审讯楼。只一会儿,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就没了声息。
陈深忽然想到毕忠良说,今天下午李默群坐两点半的火车回上海。他像如梦初醒一般看了一眼手表,此时是下午三点。他迅速走到办公桌前,酝酿完思路后拨通了孙秘书的电话。孙秘书压低声音告诉他,李默群一回来就急着开会,因为又来了一条大鱼。他心中一紧,正神色凝重地问是什么大鱼时,李默群开完会出来接过电话,让他找到毕忠良,赶紧回个电话。
审讯室内,小胡子的尸体被拖了出去。笼子里已经饱餐一顿的狼狗阿四嘴角还挂着血迹,正舔着舌头回味这一餐美味。七个嫌疑人开始骚动起来,申兆庆大喊一声说:“拼了,反正是个死!”其余嫌疑人被其鼓动,一齐向门口冲去。
刘二宝赶紧护着毕忠良退出审讯室,两名走廊上的汪伪特工迅速冲入审讯室增援,阿强等几名汪伪特工与带着手铐的嫌犯打成了一团。沈秋霞坐在墙角,紧张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刘二宝关上了审讯室的铁门,护着毕忠良站在走廊上,毕忠良仍旧镇定但微怒地望着这一幕。刘二宝隔着铁门举枪对着门内,但不敢轻易开枪,怕伤到自己人。此时一名汪伪特工的枪竟在打斗中被申兆庆夺走,他迅速地开枪射向毕忠良。毕忠良与申兆庆直视,也是脸上大变,可是此时的毕忠良已经来不及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