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从未觉得通往审讯室的路会这样漫长。此时的廊上同平时一样,宽敞而空旷,一路上也没有人在交谈什么,只能听到皮鞋踏过地面的沉重声。在走到审讯室门前时,刘二宝率先小跑着上前,打开了一间审讯室的门。毕忠良引领着唐山海和陈深入内,奇怪的是,屋内并没有任何嫌疑人。
唐山海略感诧异地看了毕忠良一眼,却听到他吩咐刘二宝:“将嫌疑人带过来。”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胜券在握,招呼着陈深和唐山海坐下。三人围坐着一张方桌,陈深娴熟地为毕忠良点燃酒精灯,温上了黄酒。
唐山海坐在毕忠良对面有些不安,陈深就坐在他们当中侧面的位置上。毕忠良盯着酒精灯上的火苗,伸出手去,抚摸渐渐变得温热的搪瓷杯,含而不露地说:“山海啊,说说你对这事怎么看?”
陈深亦斜睨了唐山海一眼。唐山海的额头开始冒汗,他一直在心里沉吟着措辞,停顿一下答道:“处座不是说嫌疑人已经招了吗?那让他直接指认不就得了。”
很巧妙的一个回答。陈深微微一笑,凑近唐山海,“老毕是想知道,唐队长跟柳美娜走得那么近,对她是内奸这事怎么看?”
唐山海以手托额,表情似乎很痛苦,对毕忠良解释道:“处座,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毕忠良笑了笑,看着面前的搪瓷杯子反问道:“是吗?昨晚上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你开车离开了行动处,徐碧城是一个人坐黄包车回家的。你开车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回的家?你的车又去了哪里?唐山海,你是非要我把嫌疑人带到你跟前,亲自指认你就是柳美娜的同伙吗?”
唐山海张口结舌地看着毕忠良和陈深。唐山海在陈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暗示,毕忠良则冷冷地望着他。唐山海并不知道,早在昨天夜里,毕忠良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在毕忠良看来,柳美娜就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要不是被男人迷惑,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是绝对不敢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的。所以昨天夜里,他就跟陈深去了柳美娜的住所。柳美娜卧室的被褥很凌乱,明显有睡过的痕迹,枕头上有短发,可见是跟男人春风一度过。地上有明显的皮鞋痕迹,陈深在毕忠良的授意下量了量,鞋长26厘米。他还在床脚瞥见了一条领带,赫然便是柳美娜送给唐山海的那条。
陈深不由一惊,趁着毕忠良还未留意到领带,赶紧嚷嚷要去厨房看看,说柳美娜跟那个男的肯定在家吃过饭。然后趁毕忠良没在意,迅速弯腰捡起那条领带,揉成一团,塞进了风衣内的口袋。
厨房里的碗盘还放在水池里未洗。陈深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半块牛排,毕忠良亦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的两只高脚酒杯和一瓶未喝完的红酒。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矛头指向同一个人。但是他们既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严刑拷问,又不能盲目地放任不理。于是毕忠良决定以心攻心,试探唐山海,诱他露出马脚。
而此时的唐山海在震惊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不疾不徐地说:“处座,我知道之前关于我和柳美娜在处里有些风言风语,我也承认自己太年轻,见了漂亮女人就有点晕头。但我还不至于傻到被一个女人利用。”
陈深紧跟着质问:“你确定是她在利用你吗?”
唐山海脸上显出不悦,“陈队长,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深摇了摇头,吊儿郎当地跷起一只脚来晃了两下道:“没什么意思,唐队长昨晚跟柳美娜一夜春宵的滋味,还不错吧?”
唐山海假装愤怒,猛地拍桌子怒道:“什么一夜春宵?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深掏了掏耳朵,看向唐山海,“别装了,前天晚上你还打算送戒指给她的,我都替你在人前隐瞒了。但这事我已经跟老毕说了,你不会这么快就想划清界限吧?”
唐山海看看陈深,又看看毕忠良,仿佛败下阵来,老实地承认:“好吧,我承认我对她是动了心。但是她告诉我,她接近我,其实只是想学习外国人喜欢的那一套,她真正的心上人是一个美国人,她应该很快就会跟那个美国人一起远走高飞。”
“美国人?”陈深诧异了。
唐山海点头,“对,她要我教她做西餐,学习西式礼仪,她说她想为那个男人学做这一切。”毕忠良一直审视着唐山海脸上的表情,唐山海接着说,“就在昨天,她告诉我说,让我误会,她感到很抱歉。”
陈深说:“这可是很重要的情报。唐队长,你难道不应该把这种可疑情况向老毕汇报吗?”
唐山海的神情变得异常沮丧,看上去像一个落拓的公子哥儿。他皱着眉头说:“你是想让我告诉所有人,我本来想玩女人的,结果却被女人玩了?”
毕忠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山海。唐山海的说辞看似圆满,却十分牵强,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毕忠良看不出破绽,“唐队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车去哪儿了?”
唐山海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沉着应对道:“昨晚我下了班,把车子开去修理厂之后就回家了,您要不要去修理厂看看?就在庆丰路上,李主任的大舅子开的。”
毕忠良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静静地打量唐山海脸上每个细微的神情。他说:“那麻烦你把鞋脱下来。”
唐山海似乎有些生气了,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一定要这样怀疑我吗?”
陈深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错。就怕不明不白地背了黑锅,是吧?难道你想让我们什么也不查,随便找个嫌疑人指认你,就把罪名安在你头上?”
唐山海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跷起了脚,任由陈深脱下了他的一只鞋。陈深观察着唐山海的鞋,凑近嗅了嗅说:“没什么味儿,应该不是昨晚穿过的鞋。”而后又把鞋底翻过来看鞋底的花纹,笑嘻嘻地对毕忠良说,“是26厘米没错,但花纹不一样,估计换过鞋了。你说得对,果然狡猾。”
唐山海的神色俨然到了发怒的边缘,怒视着陈深道:“陈队长,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不是说嫌疑人已经招了吗?把他叫来直接指认不就完了?还废什么话?”
陈深大笑着拍了一下唐山海的肩头说:“痛快!”他立即吩咐刘二宝将人带了进来。一阵铁链拖行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悠长而深远。随着声音的逐渐临近,唐山海的神色再次紧绷了起来。陶大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真的被刘二宝抓住了,那么一切都将彻底败露。
陈深说:“别演了,唐山海,不如你自己招了吧?”
唐山海忽然伸手做了一个摸枪的动作,毕忠良却以更快的速度掏枪对准了唐山海。陈深站在中间,也不免有些紧张。唐山海却在这时笑了。他说:“处座,您紧张了。”而后继续掏枪,并将枪口转向自己放在了桌上,“如果这个人真是我的同伙,就请处座当场毙了我,向影佐先生交代。”
毕忠良看着那支枪,唐山海的表现无疑让他很是失望。陈深伸手按下了毕忠良的枪,大笑着说:“可以了!老毕,唐队长都表决心了,再玩下去人家要是翻脸,李主任那里也不好交代。”
此时刘二宝已经将“嫌疑人”带到了审讯室的门口,唐山海淡淡地扫过“嫌疑人”,并不是陶大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毕忠良面对着唐山海,还在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而后忽然将枪口转向嫌疑人,一枪将其击毙。
他笑着对唐山海说:“山海,开个玩笑,晚上我请你喝酒谢罪。”
唐山海与陈深此时才对视一眼,都在暗自侥幸逃过了一劫。唐山海的脸色有些难看,迎向毕忠良的目光道:“处座,您这个玩笑真是开得太大了,还赔上了一条人命!”
毕忠良用手帕轻轻地擦着手中的枪,仿佛自言自语:“就算今天不死,这个人三天后也得送刑场。早死早投胎,说不定还能让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就不用出来做私卖烟土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了。”
唐山海俨然从毕忠良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正当此时,曾树忽然形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对毕忠良报告说:“处座,苏三省回来了。”
陈深笑眯眯地同他们对视一眼,大大咧咧地说:“走吧,我们接着开下一个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