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春点头,“那天晚上上岸后,我怕你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去柳美娜家中看了看。我刚把尸体弄走,毕忠良和陈深就到了。”唐山海也不由露出了微笑,“不过现在毕忠良因为‘归零计划’失窃之事,已被撤职查办。”
陶大春单手一拍桌面,“漂亮,就让他们狗咬狗。”唐山海的神色却有些忧心,“可现在这情报也不知该怎么送出去。”陶大春四顾一下,递上一本《官场现形记》到唐山海的手中,“正要跟你说这事,新交通员已经到任了,这是新的密码本。”
夜半,唐山海的公寓内还亮着灯。今次跟陶大春的接头对他来说意义很重大,“归零计划”已经到手,新的密码本也拿到了手中,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如何将“归零计划”发给重庆那边了。徐碧城捧着那本《官场现形记》翻了翻,问唐山海:“那我们是不是要马上把‘归零计划’发出去?”
唐山海的视线落在档案袋上,皱眉思索了一下说:“争取明晚发出吧。现在你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唐山海从档案袋中取出“归零计划”,“你把所有的计划重新打印一份,改掉关键的地名、人名和时间。”
徐碧城不解,“为什么要做这些?”
唐山海告诉她:“因为保险箱里有两份‘归零计划’,按柳美娜的提示,我这份是真的,我把另一份给了陈深。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怀疑我手上这份才是真的。”
“你不是说放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吗?为什么在陈深那儿?”徐碧城问。
唐山海摇了摇头,“我们都被陈深骗了。你一定猜不到,他早就拓下了柳美娜的办公室钥匙,却一直瞒着我们。他假装帮助我们,其实一直在利用我们。”
“他真的是中共?”徐碧城惊讶地看向他。唐山海点了点头,“就算他不是‘麻雀’,也一定是‘麻雀’手下的人。”徐碧城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顿了良久,犹豫着看向唐山海,“那他如果上交给中共的是假情报,中共会不会怀疑他?处置他?”
唐山海闻言,不悦地看着徐碧城,“这是你最担心的事吗?”对于唐山海的质问,徐碧城无力反驳,只能掩饰着说:“不是,随便问问。”
唐山海打量徐碧城一眼,正色说道:“我想你应该清清楚楚地记得,组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务必赶在中共之前获取‘归零计划’。这代表组织一点也不希望中共知道这个秘密。你如果同情中共,就是对党国的背叛。”
徐碧城低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唐山海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以我看来,国共合作只是暂时的。立场不同,终有一天我们和他会成为敌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他比我们先拿到‘归零计划’,也一定不会跟我们分享。”
徐碧城深知唐山海说的是对的,但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停了良久,她机械地打开打字机:“好吧,我改。”
第二日唐山海依照当初跟陈深的约定,让徐碧城去了猛将堂孤儿院。陈深把自己那份“归零计划”洗出的相片交给徐碧城。徐碧城也递上一个信封,想了一下,对陈深说:“唐山海让我交给你的。他……已经自己留了一份。”
陈深伸手接过来,对着那张文件纸深吸了口气,笑了,“新鲜的油墨味儿,唐山海让你临时造出来蒙骗我的?”徐碧城一愣,随即低下了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疲倦说:“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陀螺,成天被你们这些聪明人拿鞭子抽得找不着北。”
陈深侧头凑过去看她,笑得有几分无赖,“哪有那么好看的陀螺?”徐碧城竟有些羞涩,脸上挂上两抹红晕,语气喃喃地说:“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押送‘宰相’的路上那么反常,为什么她死的时候你会晕倒。”
“宰相”这个名字大概很久不曾被提及了,以至于陈深一直将她深埋在心底,不敢挖起,又无力埋下。陈深觉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僵着脸,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那样的背影,落寞和萧索。徐碧城心疼这样的陈深,轻声说:“唐山海说,你一直在利用我们拿到‘归零计划’。可我知道,其实你们是一样的人,谁又真正利用了谁呢。”徐碧城看着不说话的陈深,接着说:“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你先拿到了‘归零计划’,你会拿给我们共享吗?”
“会。”陈深回答得很肯定,转过身来直视着她。
“难道你的组织允许你这样做?”徐碧城问。
陈深摇了摇头,“在我们看来,每一个真心抗日的战士,都有一样高贵的灵魂,他们的生命是一样宝贵的。如果这份计划能够挽救更多爱国士兵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共享?更何况,我们的组织一直都有着联合抗日的最大诚意……我知道你们或许有来自上级的不得不遵守的命令,但我认为信仰不是枷锁,而是翅膀,自由的翅膀。不论身处何方阵营,我都会永远保留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希望你也是。”
徐碧城微笑,脸上是一种释然,她显然对这份答案十分满意。她缓缓展开了自己的掌心,一枚袖珍胶卷呈现在陈深面前。这是昨天夜里,徐碧城趁唐山海熟睡时悄悄起床拍下的。
徐碧城说:“唐山海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但如果可以少一些人流血,我就不会后悔。”陈深知道徐碧城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在信任他。陈深感动地接过胶卷,对着徐碧城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就在唐山海拿到新密码本时,尚且不知道军统的交通员已经被五花大绑地关进行动处的审讯室。他遍体鳞伤,干涩的嘴唇跟脸色几乎成了一体。苏三省手中拿着那本《官场现形记》反复摩挲着书皮,嗤笑道:“在官场,不管你是什么妖孽,早晚都是要现形的。戴笠选的密码本,还是那么有内涵。”
刘二宝在曾树的带领下走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苏三省手中的书。刘二宝的嘴角也勾出一抹笑容,“苏队长出马,果然手到擒来。”
苏三省得意地笑了。曾树的神情却有些凝重,他告诉苏三省:“陈深可能有所觉察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扁头一直在后面跟着,好不容易才把他甩掉。”刘二宝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处座吩咐过,要特别提防陈深发现我们的计划,他的顾虑是对的。别看这家伙深藏不露,其实一肚子的坏水。”
为免夜长梦多,不多时那本《官场现形记》就被苏三省交到了影佐手中。梅机关的大牢内,影佐身穿一身和服,同毕忠良相对而坐。他淡淡地喝了一口茶,颇为满意地说:“很好,忠良君,我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毕忠良捧着搪瓷茶缸喝了一口酒,语调十分谦逊,“请影佐将军出动电讯侦缉车。依属下推断,有了军统新的密电码,假如那份假的‘归零计划’确实被‘熟地黄’获得,他们一定会尽快用电报将情报发出。我们是时候收网了。”
影佐笑了笑,看着手中的杯子,“我对中国人一直都很奇,你们的思维有时候很奇怪。我想问,你真的不想搬到干净整洁的房间吗?”毕忠良抿唇,抬手摸着搪瓷杯子说:“影佐将军,您不用客气。我需要安静,这儿真是个让人安静想事的好地方。”
或许人只有在安静的地方才能策划出好的计划,尤其是这种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将自己逼迫到无路可退的境地的地方。
陈深跟毕忠良不一样。如果说毕忠良是一个喜欢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的人,那么他就是一个在再嘈杂的环境下都能有精准思路的人。扁头最终没有跟上刘二宝和苏三省等人,回馈给陈深的信息,也没有办法很详细。
但是毕忠良被抓,刘二宝和苏三省站到一起,这就非常能说明一些不为人道的问题。陈深坐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敲开了唐山海办公室的门。他探着脑袋,将半个身子挂在门边问:“上回喝过的普洱还有吗?我想再喝一杯。”
“有,一直给你留着。”唐山海示意他进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边喝起了功夫茶。唐山海倒了一杯给陈深,似笑非笑地说:“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喝茶,你说你要烧香拜佛,保佑毕忠良长命百岁的。”
陈深喝了一口,呲牙咧嘴地说:“如果他真的短命,那不是菩萨不保佑他,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