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那我是不是得去给我那快上刑场的兄弟剃个头?不然太不仗义。”
“去吧,明天行刑。”毕忠良审视地看着陈深好一会儿,但陈深的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一直到陈深起身缓慢而沉着地向外走去,毕忠良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
那是一道异常深沉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在离开毕忠良办公室以后径直去了行动处的牢房。陈深不是空手去的,他还提着半瓶红酒和一个杯子,腋下还夹着一套干净的西服。陈深看到唐山海正背对自己,站在牢房仅有的一扇小窗下,光影投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而修长,像一棵松树。唐山海转过身来的时候,陈深看到他虽然胡子拉碴,腹部还绑着绷带,但精神十足。
“我知道你会来的。”唐山海冲陈深笑了一下,说话的同时看到了陈深手上的红酒。
陈深把红酒瓶和杯子以及一套干净的西装放在床上。然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理发剪,他把剪子旋转了一下,眯着眼对唐山海笑,“请问先生需要理发吗?”
唐山海也笑得眼睛微微眯起。
坐在牢房中间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唐山海围着围单,陈深帮他理发。陈深理得很认真,还给唐山海刮了胡子。
“谢谢你给我送酒来。”唐山海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酒也不是我买的,在你办公室随便拎了一瓶。陈深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唐山海目视前方淡淡地问:“行刑的日子定了?“
“明天。“陈深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出那两个字。
唐山海的眼睛忽然就红了,眼角有水沁出来。但他很快从围单下伸出手,用手指头拈掉了。
“沙眼,老毛病了。”唐山海一边揉眼一边说。陈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
“她还好吗?”唐山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但他的声音还是透出无比的挂念。
陈深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淡淡地看着他答:“她问过和你一样的话。”
听到陈深的话,唐山海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微笑。他说:“这些天我特别想她,我觉得我来上海最大的收获,就是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
陈深默默剪发,没有说话。
唐山海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把我和她认识以来的每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刚刚想完你就来了。挺好,我觉得我这辈子圆满了。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陈深点了点头,“明白。”
说完那句话,两人忽然都沉默了。也许他们都在想同一个人,也许他们都在感慨同一件事。
“谢谢你。你其实原本可以选择活下来的。”陈深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唐山海轻笑了一下,“其实不是我作的选择,是碧城。我只是和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陈深怔了一下,“后悔吗?”
唐山海依旧轻笑,他答非所问地说:“终于有机会听你对我说一声谢谢,我觉得自己总算不欠你了。”
听到他的话,陈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内心难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陈深此时已经剪好了头发,他替唐山海取下围布,并十分细心地为唐山海掸去了围单上的碎发,然后拉着唐山海站起来。
“你赢了。替我好好照顾她。”唐山海认真地说,“告诉她,有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说,我爱她。”
看着眼前的唐山海,陈深忽然就湿了眼眶,他有很多话想对唐山海说。但最终他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东西,转过身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陈深的脚步很快,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唐山海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可惜躲过了别人,终是躲不过自己。走廊里,陈深皮靴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踩出空洞又悠长的回音,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满脸都是泪。
唐山海就坐在牢房的床上,听着陈深的脚步声一点点地远去,然后面带微笑,拔开了那半瓶红酒的瓶塞子,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他晃动酒杯,望着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旋转,面带微笑。笑得大义凛然,笑得让人心疼。
这个世界永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当唐山海准备大义凛然就义时,苏三省却因功受赏,不仅得到了一所较大的新房子,还有一沓钞票。
他带着他的姐姐苏翠兰来到新家,就把那沓钞票交给了苏翠兰。苏翠兰高兴之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小男。
“这钱刚好留着给你娶媳妇。”苏翠兰高兴地对苏三省说,“对了,李小姐收下镯子了?”
“收是收了。”提到这个,苏三省有些尴尬。
“她那边还没订婚吧?”苏翠兰打断他追问。
苏三省摇头。苏翠兰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那就有戏。明天我买点好菜,你叫她来咱新家吃饭。咱家门槛高了,更该早点把媳妇抬进门来镇宅,这才兴旺。”
听着苏翠兰的鼓舞,苏三省也憧憬般地笑了。所以他当晚就提着几包中药,敲响了李小男的家门。苏三省之所以很着急,一来是因为姐姐的话,二来是阿威回来向他报告,他把李小姐在明星电影公司跟丢了,这让他有些不放心。
听到敲门声时,李小男正坐在沙发上织围巾。打开门,看到来人是苏三省,她拢了拢外套,把前襟遮得更严实些。
“苏所长啊,这么晚来,有事啊?”李小男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苏三省提起手中的中药向她微笑地说:“给你开了些调理胃病的中药。我一定会帮你把病看好,再也不让你遭罪了。”
李小男站在门口,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谢谢你,苏所长。不过还是不用了。”
“哦,药不能乱吃是吧?那改天我带你亲自去请名医诊脉,再对症下药吧。”
苏三省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但李小男还是不领情地对他说:“真的不用了。”
这下苏三省有些尴尬起来,“那个,我姐让我跟你说一声,我家乔迁新居,明天晚上能否请李小姐赏光过去吃饭?”苏三省支吾着说。
“想请我吃饭哪?”李小男犹豫地看着他,“我能提个条件吗?”
“你说。”苏三省来了兴趣。
李小男直视着他说:“别再给我送东西,还有,别让人再跟着我。”
苏三省脸上刚刚的兴趣又变成了尴尬。他讪笑了一下,“东西都不值钱的。我让人跟着你,那是为了保护你。”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不去了。”李小男说着示意关门。
“答应,我答应。”苏三省忙不迭地点头。
李小男这才勉强同意。看到李小男点头同意,苏三省立马高兴起来。确定第二天晚上六点到电影公司门口接李小男以后,苏三省就开心地离开了。虽然自始至终李小男都没有让他进门,但是能约李小男到家里吃饭,就足够让他高兴很久。
和苏三省高兴的样子相反的是贝勒路福煦村68号的徐碧城。她独自呆坐镜前,眼睛因为哭过而有些红肿。她一边用唐山海送她的那把梳子梳头,一边怔怔地出神。窗外雨点敲打着铁皮棚子,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和她的心事一样。
陈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徐碧城这副让他心疼的样子。看到陈深,徐碧城急忙站了起来,她手中紧握着那把梳子,万分期待地看着陈深。她一直在等待着唐山海的消息。
可是陈深看着徐碧城期待的目光,却不知如何将真相告诉她。
相对半晌,陈深最终也只是支吾地说:“要不要……剪个头发?”
雨声嘀嗒,陈深手中的剪刀也在喀嚓喀嚓地单调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