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下了电话,苏三省便交代阿强,“去行动处把人领到秋风渡石库门,我在那里等你们。”
阿强离去以后,苏三省用右手把自己的左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他自言自语地说:“毕忠良,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狙击手,就是曾经打伤我、还打死我姐姐的凶手。”说完,苏三省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凶光。
毕忠良自然看不到苏三省眼中的凶光,苏三省也听不到毕忠良挂掉电话以后对刘二宝交代的话。毕忠良没有打通瘸子的电话,便交代刘二宝:“你亲自跑一趟把他找来,晚上协助苏三省行动。别忘了叮嘱他,不管怎么样,绝不能伤了陈深。就算陈深真是共党,也要由我来处置。”说完,毕忠良皱紧了眉头。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从未停止过暗中的较量。
陈深那晚是带着刘兰芝亲手包的馄饨来行动处找毕忠良的。他原本是去了毕忠良的家里一趟,结果刘兰芝却告诉他毕忠良还在加班。
陈深走进毕忠良的办公室以后,便提着馄饨对毕忠良示意说:“嫂子让我给你捎来的。”说完他把瓦罐放在桌上打开,给毕忠良递上一个勺子,还补充说,“特地给你包的馄饨。”
毕忠良看着眼前的馄饨,感慨起来,“这辈子给我包过馄饨的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毕忠良一边吃一边接着说:“我娘给我包过馄饨。我小时候生病快死的时候,她没钱给我治病,就拿着家里所有的钱去买了一小块肉,给我包了一碗馄饨,好让我吃饱了上路。好在我命大,活回来了。第二个给我包馄饨的人是兰芝,兰芝就不用说了,她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女人。第三个就是你,你从战场上背着我逃出来的时候,我在病床上昏睡三天,迷迷糊糊嚷着要吃馄饨。结果你拿自己的一块表给我换了一碗馄饨,那时候物价涨得离谱。这馄饨就跟仙丹似的,让我还了魂,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陈深对他笑了笑,“看来你要是不在76号干,可以去开间馄饨铺,包治百病,专跟阎王对着干。”
毕忠良也跟着笑了笑,“你是更想做普通人吧?”
“当然。”陈深看着他。
毕忠良也收起了微笑,轻轻地说:“但你从来都不是普通人。”
陈深没有回答,他看着毕忠良反问:“那你呢?”
“我当然也不是。”毕忠良说,“所以我不可能去做一个平庸的生意人,为柴米油盐奔忙。我来这世上一遭,就是来看看我到底能活成什么样。”
陈深却冷笑了一下,“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你还能活成什么样?”
毕忠良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在哪里做事不得看人脸色,就是开铺子,一样也得把客人当爷供着。做人选哪条路都没得后悔,因为人只能做一次。”
陈深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庞勇怎么样了?”
毕忠良抬了抬头,“安排人看着,等他恢复一阵子,再审。”毕忠良忽然问他:“皮皮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陈深装作异常平静的样子。
毕忠良盯着他看,沉默了一会儿,也结束了这个话题,“早点睡吧,明天接着找。”
“不了,找不着他我睡不着。晚上再出去转转。”陈深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二队的人还是交给你差遣。”毕忠良盯着陈深看了一下。
“不用了,二队的人先让他们歇着,晚上我还用自己队里的人,明天白天再让二队的人来换班。”陈深说着朝门口走去。
毕忠良点了点头。陈深出门的时候,突然扭过来对他笑了笑,“赶紧吃你的救命馄饨吧,我走了。”
毕忠良笑了笑。陈深离开以后,毕忠良关掉了房间的灯,他握着装有花雕酒的搪瓷杯,看着窗外的夜景。此刻毕忠良的心情无疑十分复杂,陈深明明已经得知皮皮的下落,却没有向他求援,这说明他怕伤及绑走孩子的人,他担心那人真的是共党。
真的会如苏三省所料,他即将露出马脚吗?这个疑问像一个定时炸弹,让他心里憋得慌。他既希望水落石出,又希望这不是真的。
毕忠良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却喝不下,重新又放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悲凉之色。
陈深离开毕忠良的办公室,便准备驾车离开,没想到刚驶出门口,便看到骑着自行车归来的扁头。他停下车,摇下车窗。扁头也看到了他,立住自行车说:“头儿,你又要出去啊?皮皮到底找到没有?”
“还没有,我再去找找。”陈深淡淡地看着他,“医院那边怎么样?”
扁头想到他之前去医院,按陈深的吩咐打探庞勇底细的情况。虽然他支开了守卫的特务,试图从庞勇的嘴套出点什么,但结果却一无所获。想到这些,扁头不禁有点丧气,他对陈深说:“那个姓庞的牙齿像铁门一样的,关得个牢,撬也撬不开。”
听到这里,陈深眼色沉重。扁头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又接着说:“但是啊,我看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在怕什么,不敢讲。我好不容易把人支走,口水都讲干了,说我会帮他的,他也不理我。”
陈深点了点头,“行,那你先回家去吧,朱珠还等着你呢。”
“今朝发的糕点还在你办公室嘞,我去拿了就走。晚上朱珠就有好吃的嘞。”
扁头来到陈深的办公室,拿起墙角的糕点正准备走。但就在那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这辰光谁会打来啊?”扁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过去接起电话,然后他就听到了电话里传来刘兰芝的声音。听到扁头的声音,刘兰芝愣了一下,“扁头啊,陈深不在吗?”
扁头回答,“他刚刚出去了。”
刘兰芝皱了皱眉,“又出去了?我还想问他老毕有没有把馄饨吃完呢。他去哪了?”
“说再去找找皮皮。”扁头想起陈深之前说的话。
听到皮皮的名字,刘兰芝关心了起来,“他上哪儿找了呀?”
“这个我不晓得哎。”
他没有想到这回答让刘兰芝很生气,“你这个跟班怎么当的?怎么连头儿去哪儿也不晓得?”
“让我想想。”扁头急忙冷静地回忆着,然后他就想到白天陈深接到的那通电话,于是扁头对刘兰芝说,“秋风渡,他可能是到秋风渡石库门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兰芝也惊喜了起来,“是不是有人看到皮皮在那边?”
扁头怔了一下,“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孤儿院的汪姐打电话通知他的。”
刘兰芝这下更喜了,“汪姐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了。”
挂掉电话以后,刘兰芝便对刘妈说:“刘妈,我出去一趟,要是老爷回来,你就告诉他,我和陈深找皮皮去了,让他不用等我,先睡。”
说着,她已经拿起包包出发了。
陈深和刘兰芝都向秋风渡出发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秋风渡的那间民房里,阿顺正在床底下安装了一个窃听器,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炸药包,对皮皮说:“这东西你认识吧?”
皮皮连阿顺装的窃听器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炸药包了,所以他摇了摇头。
阿顺便微笑地对他说:“咱们来玩个游戏,把它绑在你身上,坏人就不敢来了。
爸爸妈妈就能见到你了,是不是?”
听到“爸爸妈妈”,皮皮便点了点头。于是阿顺便把炸药包绑在了皮皮的身上。
在阿顺做好一切的时候,阿强却依旧焦急地在行动处的门口翘首等待着。苏三省让他来接狙击手,结果他看着陈深走进去又离开,还是不见狙击手的人影。
就在阿强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辆汽车终于驶来。驾车者正是刘二宝。瘸子坐在后排,手上拿着用布包裹着的狙击枪,压低的帽沿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有路灯忽明忽暗地照在他满是络缌胡的下巴上。看到刘二宝,阿强这才安下心来,“二宝哥,你们怎么才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别废话,上车。”刘二宝说。阿强上了副驾驶座,瞟了一眼车后座的瘸子,可是瘸子头也没抬。
汽车直朝秋风渡开去。在秋风渡的弄堂口,刘二宝把瘸子交给苏三省以后,对他说:“你要的人我们借给你了,但我们处座给你的规矩,你还是别忘了。”
“放心。”苏三省说着,打量了瘸子一眼。
然后苏三省和阿强带着瘸子走向弄堂深处。看着瘸子被路灯照在地上的影子,苏三省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试图对瘸子套话说:“怎么称呼?”
瘸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叫我瘸子。”
苏三省又看着他笑了笑,“你跟毕处长有好些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