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知道大家正在注视着自己,可陈深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当初送走程青山一家的情形。当时他递上一个信封对程青山说:“程老板,这次的事多亏你帮忙,还要连累你们背井离乡。这点钱拿着,等你们找到新的落脚点,再做些小生意。”
程青山推却着不要,“不用了,陈队长,我的父母姐妹都是被鬼子杀的,我没本事杀鬼子,能帮你一点小忙,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深握住程太太手中小儿的手,反被小儿抓住了食指。看着小儿,他忽然心头一酸,然后平静地说:“好好照顾孩子,希望在他们长大以后,不要再承受我们这一辈的战乱之苦。”
后来看到程青山一家坐在已经远去的汽车上,他心里一股酸涩不禁涌出。
陈深怎么也没想到,此时的程青山会是以这般模样重新站到自己面前。
程青山看着陈深的眼神也终于泪崩。他抱着陈深的双臂,哭着问他:“为什么你那天晚上要来我的饭店?为什么你们要在我的饭店里开枪?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老百姓,我就想守着老婆、孩子过点安生日子,为什么你们要把一切都毁了?”
这样的程青山让陈深那股悲伤又涌现出来。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程青山就已经放开了他。程青山走向了苏三省,他满眼悲愤地说:“我已经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为什么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你还要逼我撒谎害人?为什么你还杀了我老婆?我杀了你!”
程青山说着,忽然抓住苏三省,一拳击向他的面门。程青山红着双眼疯了一般地扑上去,苏三省奋力反抗,两人扭打起来。
陈深瞟了毕忠良一眼,只见他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苏三省虽然身受重伤,但受过训练的他还是在与程青山的打斗中渐渐占了上风。
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刘二宝对毕忠良说:“处座,看来是苏三省逼迫这个程青山故意陷害陈队长的。要不要把他们拉开?”
毕忠良没有说话,他抬手示意刘二宝静观其变,眼睛没有离开过陈深一秒。
程青山很快便被苏三省按在了墙上,重击了几拳。苏三省忽然发力猛推程青山,两人一齐摔倒在旁边的杂物堆上。程青山没想到后心恰好被墙上的一枚向上的铁钉扎入,他顿时不能动弹。苏三省随手拿起杂物堆中的砖块,猛击程青山的头部。
看到这里,陈深终于再忍不住,他冲上前去,一脚踢向苏三省。这一脚很重,苏三省摔出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陈深查看程青山的伤势,发现钉子正好刺入后脑位置,心知不妙。他悲痛地看着程青山说:“程老板,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程青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目光只是望向门口,那里依然传来他儿子的哭声。
陈深心知他是放心不下儿子,保证地对他说:“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听到这句话,程青山似乎才欣慰了些。他整个人颤动不已,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失去了呼吸。看着死不瞑目的程青山,陈深悲痛地叹息。他替他合上了双眼以后,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他才发现毕忠良已经站在了身后。他听到毕忠良幽幽地说:“他救了你。”
不知道是程青山的死激怒了他,还是心中的悲愤太过强烈。听到毕忠良的话,陈深忽然握紧了拳头,怒视着他,“如果说实话能救人,他确实救了我,但他救不了他自己和他老婆!”
“你太激动了,陈深。”毕忠良冷静地看着他。
陈深却依旧激动地看着他,“你听听外面的哭声,一个孩子从此没了父母,成了孤儿。这都是因为我!难道我还不能有一点侧隐之心?”
毕忠良没有回答,他从裤袋里掏出之前从苏三省手中夺下的理发剪,递给陈深,“苏三省的命,由你来处置。”
把理发剪交给陈深以后,毕忠良便转身离去了。刘二宝等特务跟上,同时也抬走了程青山的尸体。整个仓库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陈深和苏三省。
看着毕忠良的背影,苏三省仰天长笑:“毕忠良就是个傻瓜,天下最笨的傻瓜!”
陈深看着手中拿着的那把剪刀,莫名悲怆,他一步步走到了奄奄一息的苏三省面前。陈深旋转了一下剪刀,环视了一下仓库,“你很会挑地方,在这个地方送你归西,小男泉下有知,应该会开心的。”
看着陈深的样子,苏三省莫名地有些恐惧。他愤恨地看着他,“陈深,你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我不相信所有人都会被你骗!我不相信所有人都肯帮你!”
“不管你相不相信,至少你都不可能再看得到了。”陈深说着用剪刀剪开苏三省的衬衣,露出他的腹部皮肤。冰凉的剪刀贴在苏三省的皮肤上,令他深深地恐惧。
苏三省咽了咽口水,“陈深,你想干什么?”
陈深的剪尖从苏三省的脖子开始往下移划,在苏三省的皮肤上刻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幽幽地说:“哪儿是胃部?”
苏三省惊恐地看着他,“陈深,你有种给我一个痛快!”
“我问你,哪里是胃部!?”陈深朝着他怒吼的同时,剪尖划破了苏三省的皮肤,鲜血冒了出来。
苏三省惊恐地大叫。
陈深的剪刀在扎下几毫米后停住,他红着双眼看着惊慌的苏三省,冷冷地说:“那天你想把小男的胃扯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有今天?!”
苏三省绝望地看着他,“陈深,你杀了我,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算我求你!”
“不急,等我把你的胃挖出来,让你自己看一看它是什么颜色的,还有狼心狗肺怎么会长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我也想见识见识。”陈深说着,剪刀开始对着胃部画圈,并刻下血痕。
陈深的剪刀稍一用力,苏三省便惊恐地大叫,竟尿湿了裤子。
陈深鄙夷地看了一眼苏三省的裤裆。他收起剪刀,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苏三省。
苏三省又哭又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可陈深只是疲惫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看到毕忠良的时候,他正在仓库抽着烟。显然他也听到了仓库内苏三省的叫喊声。
陈深走到毕忠良跟前,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看到阿四已经被牵了过来。
毕忠良抽着烟,望了一眼仓库说:“我以为你会想替李小男报仇的。”
陈深只是看着阿四,幽幽地说:“你应该已经想好怎么处决他。”
“你就是心不够狠。”毕忠良看了他一眼说,“你也别怪我下手狠,对敌人不狠,早晚害了自己。”
陈深没有接话,他的眼睛瞟向扁头怀里的孩子,淡淡地说:“我想把这个孩子带去孤儿院。”
毕忠良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于是陈深上前从扁头手中抱过了孩子。
远远望着抱孩子远去的陈深,毕忠良朝刘二宝示意了一下。刘二宝对牵狗的特务招了下手,特务当即牵着阿四进了仓库。
下一秒,仓库里便传来苏三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慢慢地,叫声止歇。毕忠良用手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烫伤的疼痛让他的脸有一刻的扭曲,但随即恢复了自然。
那一天陈深有种从未有过的疲惫,一系列事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种无力感随着事情的发展会越来越强烈。那天在六大埭菜市场的墙上,一个寻人启事和一张租房启事显现的消息,让他眉头一皱。消息上说,国共高层会晤即将进行,并知悉“归零计划”即将启动,日本人也会在此次会晤中制造事端,所以须在十日内寻获“归零计划”,吸纳新人之事后议。
看到陈深的时候,徐碧城一眼便看出了他眼中的疲惫。她赶紧扶住陈深,并关上房门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陈深平静地说:“苏三省找到了昌隆饭店的老板,差点抓住了我的把柄。”
听到这个消息,徐碧城一慌,但随即镇定下来,“你还能平安地回来,这就代表他没有得逞,对吗?”
“毕忠良拿苏三省喂了狗,他再也不会出来祸害人了。”说到这个,陈深心里也有一些安慰。
徐碧城抱住了他,激动地说:“太好了,陈深,谢谢你,谢谢你为山海报仇。”
“也是为小男报仇。”陈深说着,目光望向唐山海和李小男的牌位。
徐碧城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唐山海和李小男的牌位,她有点意外地说:“想不到最终还是毕忠良帮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