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猛地站起。他向沈秋霞冲过去的时候,刘二宝已经迅速掏出了枪,枪响之后,击伤了沈秋霞的腿。整个舞厅顿时乱了,舞女们尖叫着四散奔跑,一名舞女跌倒在陈深怀中,他赶紧扶住对方。正在划拳的李小男也被枪声吓得瞬间酒醒,手中的酒杯跌得粉碎。她扭头大惊,望向沈秋霞的方向。
毕忠良忿然大喊:“不要开枪,抓活的!”
一团乱糟糟中,伍志国护着毕忠良让到一旁的角落,“保护处座!保护处座!”
特工们扑向沈秋霞,却被她机灵地闪避。她靠到墙边,举起已经掏出的枪,一枪击倒一名正冲向她的汪伪特工。陈深推开冲撞在自己身上的舞女后,看到沈秋霞的背影一闪,已经跑出了舞厅,一众特务持枪追出。毕忠良推开护住自己的伍志国,也冲了出去。
陈深迅速跑向门口,他跑到舞厅门口时,看到沈秋霞跑了几步,跌坐在马路上路灯下的雪地中,已经被举枪的特工们团团围住。灯光雪亮,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在灯光下像是飞舞着的小精灵。沈秋霞的腿上全是血,她往后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手中的枪对着包围她的特工们,眼看已到灯柱边,再无路可退。
毕忠良就站在陈深前面一点的地方,穿着灰色大衣的他此时施施然地双手插袋,迎着飘落的雪一步步走向被包围的沈秋霞。
陈深欲往前迈步的时候却站住了,他看到沈秋霞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就在陈深犹豫的这一瞬间,沈秋霞将手中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伍志国一声大吼扑上去,抓住了沈秋霞的手。两人抢夺中枪还是响了,但枪口一偏,竟击在毕忠良的脚边。站在毕忠良身边的刘二宝吓了一跳,立刻开枪击向沈秋霞,沈秋霞右胸部中枪。伍志国此时压下了沈秋霞手中的枪,在众人瞠目中,沈秋霞的身子渐渐委顿在地。
毕忠良对刘二宝轻声怒喝:“谁让你开枪的?我要活的!”
一群舞客涌到了舞厅门口,看到了门口发生的这一切。这当中就有李小男,鲜血让李小男尖叫一声后晕倒了,几个男子立刻扶住李小男。
倒地的沈秋霞还微睁着眼睛,一大摊鲜血在她身下的雪地上洇开。陈深在路灯的光晕下看到了一摊血红,一身黑色呢子大衣以及一地的白雪。这红黑白三种颜色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案。
陈深怔怔地站在原地,内心的伤痛和震惊让他无法动弹。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无声的世界里,他看到漫天的雪花一点点地飘落在沈秋霞的脸上、身上,路灯的灯光下,她睫毛轻颤,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扁头探了沈秋霞的鼻息和脉搏说:“报告处座,还有气儿。”
毕忠良喝道:“马上送同仁医院!”他绝不允许好不容易抓住的大鱼就这样死去,因为只有活人才会吐出自己想要的机密,才能发挥她的利用价值。他转身看着乱成一团的舞厅对刘二宝下了命令,舞厅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就在这时毕忠良看到了陈深。此时的陈深已经恢复了平静漠然的神色,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毕忠良一直审视着陈深,一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陈深淡淡地看了沈秋霞一眼,又看了一眼伍志国手中那把从沈秋霞手上夺下来的枪说:“掌心雷啊,袖珍勃朗宁,稀罕玩意儿。”
毕忠良问道:“今天你值班,为什么你不在处里,却在这儿?”
陈深咧嘴笑了,“我经常溜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毕忠良盯着陈深训斥道:“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是想让我这么跟总部的李默群汇报?饭碗不想要了是吧?”
陈深嬉皮笑脸地说:“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提前来打头阵的。”他望了一眼迅速开走的蓬布军车假意问道,“中共还是军统?”
毕忠良没有理会陈深,板着脸快步向舞厅走去。
陈深看着毕忠良的背影,他的神情透着强自压抑的悲凉,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鼻梁上、睫毛上,他扭头望向渐渐驶过的蓬布军车。
与亲人重逢的喜悦还未消散,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已经发生在眼前。陈深告诉自己,真正的考验已经来临。他一面在心中祈祷嫂子能活下去,一面告诫自己绝不能流露哪怕一丁点的破绽,否则他和宰相都会陷入绝境。
陈深彻底冷静下来。他神色如常地回头,发现毕忠良正站在舞厅门口观察着自己。他暗自深呼吸,带着他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向毕忠良。
舞厅内,众人正惶恐地站成一堆,晕过去的李小男躺在一张沙发上,还没醒,她的两条腿像面条一样无力地挂在沙发边缘。
谢大班已将毕忠良请到一处雅座,一个服务生端着一个盘子快步走来,盘子上是一只小酒精炉,炉上烤着一个小酒壶,一只瓷杯放在一旁。
谢大班亲自给毕忠良斟酒说:“毕处长,您要的五年陈花雕,喝一杯,暖暖身子。”
毕忠良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陈深拿着格瓦斯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在毕忠良身边坐下。谢大班识趣地退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看着不远处的刘二宝审人。
刘二宝审视的目光从集中到一起的舞客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指着曾和沈秋霞搭过话而不敢抬头的小平头说:“你,出来!”
小平头一惊,被阿强揪出。他挣扎着说:“我不认识她,我真的不认识她,只讲了一句话,一句话……”
毕忠良将杯中酒喝完后,看了一眼陈深手中的格瓦斯,又倒上一杯酒递给陈深。陈深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没接,说:“那个不适合我。太土。”
毕忠良哦了一声说:“你那汽水就洋气了?大冷天它能把人喝哆嗦了。就知道装模作样!”
陈深伸手正了正自己的西装说:“不装怎么讨女人喜欢?”
毕忠良的目光从几个舞女和李小男的身上扫过说:“那你倒是找个正经女人,成天除了舞女,就是演员。”
刘二宝那边此时已经摸排完毕,他跑到毕忠良面前报告说:“处座,有八个重点嫌疑分子。”
陈深喝了一口格瓦斯,看着被单独拎到一旁站成一排的那八个男子:平头男子,一个小胡子男子,一个戴帽子的男子,一个戴格子围巾的男人,一个抽着雪茄的人,还有其他三个男子。
毕忠良脸色阴沉地盯着那八个嫌疑分子,“没有错放一个?”
刘二宝确定地说:“是,外长,我们摸排得十分仔细,放走的也全部登记姓名、职业、住址了,如有必要,可以随传随到。”
毕忠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陈深没有接的那杯酒全部倒进自己喉咙后说:“嗯,收工。”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陈深放下格瓦斯跟着站起,随他向外走去,几名特工押着那八名嫌疑人也随着往外走。
小胡子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不满地挣扎了一下,“到舞厅跳舞犯什么罪了?”
毕忠良和陈深听到这句话随即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刘二宝抓起一张凳子,重重地砸在小胡子的头上。凳子散架落了一地,小胡子随即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有胆小的女人发出尖叫,其余七名嫌疑人吓得脸色发白,再无人敢吭声。
毕忠良走到小胡子男人面前弯下腰说:“跳舞无罪,通共,就是死罪。”毕忠良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无起伏,可是他看着小胡子男人的眼神里却透露出一种嗜血的狠劲。小胡子迅速被两名特工扶起,摇摇晃晃,像喝醉一般向外走去。
毕忠良带着所有人,押着八名嫌疑人直接回了行动处。扁头从医院赶回行动处第一件事就是跟毕忠良报告,沈秋霞还活着,只是子弹差点打中她肺部,从后背穿过去了。手术不好做,只能止血,吊盐水。
扁头说话的时候,陈深低头默默地听着。他打了个呵欠,“没我的事,那我就先去睡一觉。”
毕忠良拉住陈深,“嫌犯要连夜审问,你凑个数。”
陈深甩开毕忠良的手,“拉倒吧,有女疑犯要剪头发可以叫我。审问全靠打,队里哪个打人不比我强?周公在叫我,不陪你们了。”
陈深又打了个呵欠,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毕忠良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深的背影,扁头呆立一旁。毕忠良回头对扁头说:“医院那边再加派点儿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