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南京之行,毕忠良对陈深的怀疑稍稍减少,虽然他依然会疑惑为什么在前往南京的路上陈深要甩掉他派去的人。但是至少毕忠良的心里认为,陈深这个兄弟还是要做的,兄弟之情也是要继续的。他告诉刘二宝,把之前跟踪陈深的人全部撤了。
刘二宝把所有盯梢的人撤掉后,找了个要饭的把陈深的公文包送到巡捕房,说是捡的,巡捕房立即通知了报警的李小男,把包领回去了。
陈深从南京回到上海时,李小男便提着那只公文包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翘首以待地望着出站口。等陈深、唐山海、徐碧城次第走出出站口,李小男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陈深。她兴奋地挥起手来喊:“陈深!陈深!我在这里!”
陈深也看到了李小男,但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李小男手上的公文包。他心中松了口气,换上懒洋洋的一脸无奈的表情向她走去。李小男就站在原地,歪着头娇俏地看着陈深走近自己,也不说话。陈深走到她面前,仿佛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最后还是李小男主动开口说:“说好要陪人家过生日的,几天没个影,你就没话想对我说?”
陈深耸耸肩,不在意地说:“说话不算话的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甩了算了。”
李小男立即挽上陈深的手臂,牢牢地挽住,瞪圆双眼说:“做梦吧你,我偏不甩。我记账上,早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陈深诧异,“你还记账?”
李小男点点头说:“记。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为我花的钱,你陪我的时间,我想你的时间,我全都记。”
陈深笑了,“到底是当演员的,说话都跟背台词似的。你不红,真是没天理。”
李小男满脸甜蜜,“等到时候我把账本给你一看,咱这笔糊涂账实在数目太大,记不清了,倒不如和我一起过日子算了,我就可以不用记了。”
陈深看着李小男说:“行,你慢慢记。”
徐碧城看着陈深的背影,看到李小男爱意浓浓的眼神,心中没由来地难过,不禁垂下了眼帘。唐山海站在一旁,看了她一眼,捕捉到她小小的情绪变化。
李小男此时看到了他们,挥手打招呼:“唐先生,唐太太!”
徐碧城和唐山海只得走上前去,徐碧城勉强笑了一下,“李小姐。”
李小男看着徐碧城说:“唐太太,谢谢你啊。扁头昨天回来都告诉我了,陈深这次差点儿碰上大麻烦,多亏你帮他解围。”
此时刘二宝的汽车开到广场附近,被几个摊子挡住了去路,他按响喇叭,招手示意陈深和唐山海、徐碧城过去。
陈深看了一眼李小男,转头对唐山海说:“唐队长,我就不回处里了。回头告诉老毕,就说我被李小男劫走了。”
唐山海点点头说:“好,我会转告他。”
陈深转身,仿佛随意地接过李小男手中的公文包。李小男立刻将陈深挽得更紧了,两人一齐向前走去。唐山海与徐碧城也走向刘二宝的汽车。
广场上,两对相背而行的男女走得各怀心事。徐碧城想着刚才李小男与陈深的那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就连她上车后,目光仍停留在李小男挽着陈深前行的背影上。而刚才还满脸笑意的陈深,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倦容。
李小男挽着陈深说:“刚才我是在别人跟前给你面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跟你计较。怎么补偿我?你好好想想吧。”
陈深疲惫地走着,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他立即站住,回头看着那辆汽车越驶越远。他拉开公文包瞥了一眼,几乎可以确信自己的东西都还在。
李小男探头看着公文包问:“公文包里有什么啊?是不是藏着礼物送给我?”
陈深摇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此时此刻他只想一个人回家好好睡一觉,他需要努力去遗忘所有他想遗忘的画面。他看着李小男说:“礼物改日奉上,现在我回我的家,你回你的家。你不是爱记账吗?先记着,礼物就当我欠你的。”
陈深说完“对不起”便独自离去。李小男看着陈深疲惫的模样,没由来地心疼。她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望着陈深远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涌起了泪光,似乎是委屈,似乎是悲痛。终于,她也缓缓地转身,独自离去。
陈深不知道的是,他公文包里的东西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李小男成功地将里面的东西调换了。李小男在离开服装店的后门时打开过公文包,她看到了包里的金条、船票等物,吃了一惊。后来在红磨坊咖啡馆内,李小男无意间又看到门口的阿强和刘二宝,她趁阿强和刘二宝还没注意到她,立即起身走进洗手间,取出里面的金条、船票等物,用塑胶袋包好,藏入厕所的冲水箱,并将自己小包中的电影票、丝巾等物放入公文包中。
李小男提醒自己,对于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她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情。陈深迫切地让她带着公文包到码头会合,公文包里装着的船票和金条,跟踪的刘二宝也迫切想得到这只公文包,她明白他一定是想和谁偷偷离开上海。只是那个可以和陈深一同离开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李小男凭着自己的机灵,替陈深阻挡了刘二宝带来的危险,同时又对陈深时冷时热的情感态度怅然若失。
陈深在回家前去了一趟窦乐路的邮筒。他站在路边,望着街头稀少的人流,确定无人跟踪自己,才将一封信投入了邮筒。他突然觉得,这只孤独的邮筒就像是一位墨绿色的亲人。他默默转身离开时,心中只有一个跟信上一模一样的信念:逝者己矣,生者如斯。信仰就是去相信我们所从未看见的,而总有一天,我们会看见我们所相信的。
夕阳西下时,从家里出发的陈深手中提着一把青菜,走过热闹的六大埭菜市。他的目光在菜市告事栏上扫过,一则讣告上有短短十个字:节哀顺便,任重道远。医生。夕阳将陈深的身影在菜场的小道上拉出长长的人影,他孤独地渐行渐远。
由“宰相”沈秋霞牵引着的所有事,在那个雾蒙蒙的清晨被终结了。除了之前死掉的两名嫌疑人,其余与“宰相”案有关的六名嫌疑人此时一字排开,站在荒地里,枯草在他们的脚下被风吹得乱摆,有的人裤腿在瑟瑟发抖。
扁头、阿庆、阿达等特工站成一排,持枪对着这六名嫌疑人。毕忠良站在陈深身边说:“等这几个人解决了,这个案子就算是真正地了了。”
陈深默默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安六三。安六三穿着西装,脸仍然肿着,额头和嘴角结了血痂。他的裤子是新的,但是显然太短了,所以裤管高高地吊着。安六三看到陈深的时候谄媚地笑了一下,在寒冷的风中,安六三也有些发抖。
毕忠良看了安六三一眼,又向刘二宝使了个眼色。刘二宝会意,走到毕忠良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个厚实的信封交给毕忠良。
毕忠良冲安六三喊了一声。安六三一惊,迅速跑到毕忠良面前,一脸谄媚地说:“毕处长。”
毕忠良将那个信封递给安六三说:“根据你提供的情况,我们得以捕获中共上海地下党重要领导人宰相,这是上头给你的奖励,拿着吧。”
安六三惶恐地接过钱放进怀中,“谢谢毕处长,安六三以后一定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听候毕处长差遣。”
毕忠良忽然就笑了,他转头示意刘二宝将枪递给安六三说:“这些人,就由你来了结吧。”
安六三颤抖着手接过枪,一步步向那六名嫌疑人走近,只是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似乎内心充满了纠结。随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缓缓举枪瞄准了第一个嫌疑人。他的手在微微地抖动,枪也随之微微抖动。六名嫌疑人在枪声中扭动着身躯倒在树下,每一声枪响,安六三都紧张得紧紧地闭一下眼睛。六声枪响以后,安六三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六具尸体,脑门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格子手帕,擦拭起额头上的汗水来。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陈深看着安六三的裤管忽然说:“你的裤脚管好像有点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