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城站在板车旁清点着数量,并在表格上打勾,“18,19,20……一共20件,齐了。”
陈深正在院子里和一群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徐碧城远远地望着他和孩子们投入玩耍的模样,竟不由自主地失神了。在他身后抓住他衣服的正是哑巴皮皮,这个文静的男孩脸上此时也难得地露出欢乐的笑容。陈深偶尔回头与皮皮的目光交会,他脸上的笑容格外地温柔,让徐碧城的嘴角也绽出一丝微笑。
扁头此时打断了徐碧城的思绪,“唐太太,一共三百本书,搬完了。”
徐碧城回过神来,“哦,好。”
扁头顺着徐碧城刚才的视线望向正和孩子们玩耍的陈深,笑了,“我们头儿很喜欢小孩的。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头就不应该在行动处当差,他当当国文老师不是蛮好。他又不会杀人的。”徐碧城迟疑着问:“他……不会杀人吗?”
扁头点点头说:“以前在国军部队时肯定杀过的,到行动处以后就没杀过。”
徐碧城诧异,“他不用执行任务吗?”
扁头笑着说:“你不晓得啊?他这个人胆子很小的,枪都不敢开的。”
徐碧城一愣:“怎么会呢?”
扁头回忆着当初听到的事,“听说啊,以前杀过一个小鬼子兵,大概才十四五岁,那以后脑子就不对了,枪也不敢拿了。医生也看过,看不好的,说是叫啥……心理障碍。”
徐碧城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深的身影,呢喃着说:“是吗?”
陈深丝毫没注意到徐碧城看着他的目光。他跟着汪老太走进了房间,院子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仍在持续着。陈深在桌边坐下,房门没有关,从房门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正在一起追逐的男孩们和跳皮筋的女孩们,皮皮再次成为看客,看着男孩们追逐。陈深还可以看到院子门口,徐碧城站在板车旁的窈窕身影。
汪老太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深,低声问:“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深接过喝了一口,沉声说:“不重要了,总之是失败了。”
汪老太说:“我带着皮皮在码头等到船开,也没见你来,就只能先回来了。”
陈深沉默了。汪老太迟疑了一会问:“那宰相同志……”
陈深摇摇头,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院子里的皮皮。
汪老太没有再问,顺着陈深的目光看到皮皮,“那,你打算认皮皮吗?”
陈深的眼神那样忧伤,他自嘲地说:“怎么认?我要怎么跟他说这么多年来他的爹妈明明活着,他却是个孤儿?”
此时刘兰芝出现在孤儿院门口,徐碧城迎了上去:“毕太太,您来了。”
刘兰芝拉着徐碧城的手说:“唐太太,真是辛苦你了,这些事本来应该是我来做的。”
徐碧城笑着说:“毕太太不要客气,其实我也很想做慈善的,希望毕太太经常给我机会才好。”
刘兰芝上下看着徐碧城,不住地点头,眼里满是赞赏之意,“看你的样子,就是心地善良、知书识礼的那种。要是你愿意,以后教会还有很多事,你肯定都能帮得上忙的。”
陈深此时走了出来,笑着说:“嫂子,你是非要见一个就拉一个下水是不是?”
刘兰芝看向陈深说:“你也在啊。”
陈深走到刘兰芝身边,“老毕派私活,肯定第一个想到我,我想不来也不行啊。”
刘兰芝说:“都是帮我的忙,我晓得的。晚上都到我家来吃饭,唐太太也来啊。”徐碧城还没来得及说“那多不好意思”,刘兰芝便凑到徐碧城的耳边悄声说,“今天晚上我还有个远房亲戚的侄女要来,我呢,想介绍给陈深的。你也帮忙看看,这姑娘配不配得上我们陈深。他正经事从来不放在心上,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对象,我真是要被他急死了。”
陈深显然听到了刘兰芝的话,他说:“不用看了。”
刘兰芝拉住陈深的手臂,拍了拍陈深的手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样样都好,就是婚姻大事不当一回事。”
徐碧城忽然就怔住了。李小男一直以陈深的女朋友自称,陈深也从未否认过,她也曾亲眼看见李小男与陈深动作亲昵。可是刘兰芝却说陈深没有女朋友。徐碧城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或许有些欣喜。陈深看着徐碧城,感觉到她有意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此时扁头等人已经搬完了物资,刘兰芝与陈深留下陪孩子玩一会儿。徐碧城借口队里还有别的事,与扁头等人先行离开。徐碧城坐在车上,看到汪老太从房间出来迎向刘兰芝,两人拉着手热情地寒暄着。陈深再次走到皮皮身边,蹲下看着他,皮皮也对他报以笑容。她看到陈深跟皮皮打了个手语,她明白那是包饺子的意思。汽车驶离孤儿院门口,陈深终于消失在徐碧城的视线中。
在孤儿院的厨房里,一排形态各异、甚至有些蹩脚的饺子在案板上排成了行。一群孩子正在跟陈深包着饺子,皮皮也在其中。皮皮包了一只三角形的,好不容易才捏拢,放在了一排饺子中间。
有男孩起哄,“皮皮,你包的什么东西?”
男孩欲拿起那饺子,却被陈深伸手挡住,“二毛,再让我看见你欺负皮皮,我可真拔光你的头发,让你变二毛啊!”
名叫二毛的男孩冲陈深做个鬼脸,跑了。一众孩子都跟着跑出,瞬间屋里只剩下了陈深和皮皮。陈深把那只三角形的饺子拿起,观赏地看了看,对皮皮翘起了大拇指。皮皮笑了,眼神是那样清澈。看着皮皮天真无邪的笑容,陈深的心里却没由来地心疼。两人静静地一起包着饺子,陈深的神色也在这刻渐渐放松下来。
吃完饺子后,陈深与刘兰芝一起离开了猛将堂孤儿院。一辆显然早已等候在附近弄堂里的汽车目睹陈深驾车离开孤儿院,也发动汽车,拐出去跟上了陈深。驾车者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叫陶大春,表面身份是一名洋行工作人员,实际上是军统上海飓风队队长,正是唐山海在茶馆碰面的那个人。他戴着墨镜和帽子,还裹着围巾,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陈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跟着自己的那辆汽车。他轻轻皱了一下眉,放慢车速。此时汽车到了一个路口,他忽然将汽车拐向了左边的道路。
坐在后座的刘兰芝诧异地问:“你是不是开错了?不是要先送我回去吗?”
陈深并不想引起刘兰芝的恐慌,他点点头,露出笑容说:“对,送你回去。不过我还要顺道买点东西,耽误嫂子一点时间,不要紧吧?”
刘兰芝点点头,“噢,没事,不要紧的。”
陈深忽然加快车速,试图甩掉后面的汽车。这时突然有一辆黄包车蹿到路中央,挡住了陈深车子的去路。陈深一个急刹车,黄包车被撞翻,一根车辕生生折断,断面尖锐朝上。刘兰芝哎哟一声,撞到了前排座位。
陶大春的汽车立即趁机停在了陈深汽车的右侧,他举枪对准陈深,刘兰芝掩嘴发出一声惊叫。砰的一声,枪响了,子弹飞速地射向陈深。几乎是同一时间,陈深迅速将汽车挂入倒挡,向后倒车,恰好避开了这颗致命的子弹。他大叫一声:“趴下!”
吓得尖叫的刘兰芝抱紧脑袋趴在后座上。陶大春从窗口伸出枪来,欲再向陈深开枪,陈深驾车蛇形后退,躲避着子弹,但子弹还是将陈深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尽数击碎。
陈深矮身推开车门,迅速滚下汽车。冷不防一个躲在街边拿报纸假扮路人的军统特工迅速上前,举枪对准陈深。两人近距离交锋,陈深脑袋一扭,避开了致命的子弹,随即飞腿踢中对方膝盖,并迅速夺下手枪。军统特工顿时慌了神。只是陈深夺过手枪后,却只是将枪掷出老远。军统特工立刻飞扑上前,与之扭打起来。
陶大春以墨镜、围巾遮挡面容,焦急地下车欲向陈深开枪,却因怕误伤自己人而迟迟不能开枪。陈深在格斗中踢飞军统特工,此人摔出去后恰好撞在那断杆尖端处,被生生扎死。陶大春向陈深开枪,陈深就地滚开。他注意到陶大春穿了一双棕色翻毛皮鞋,鞋面上有一滴黑色的油漆。陶大春还欲补枪,忽然有子弹击向他。陶大春一扭头,看到扁头和阿达、阿庆赶来了,他迅速就地滚开。此时陶大春手下另一名飓风队队员赶来相助,正是刚才假扮黄包车夫的人。他们与扁头、阿达、阿庆展开了枪战。又一名飓风队员被扁头打死。陶大春见势不妙,夺路而逃。车内惊慌失措的刘兰芝抱头趴着,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