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大笑,“一顿早饭也叫蹭?这也太丢我唐某人的脸了。”
陈深点头,“我也觉得。按唐队长的排场,至少要去礼查大饭店,或者鸿福楼摆一桌才像话。”陈深说罢,扬声对着老板嚷嚷,“老板,老规矩啊。”
桌面上的气氛少见地轻松。唐山海看到已经有两名男人鬼鬼祟祟地坐在不远处的小桌边上。唐山海只做不见,脸上已然带着笑,趁抬手给陈深递勺子之际,声音极轻又极快地说:“有人盯着我们。”
陈深笑着接过,先是轻声回了一句“我早就看到了”,而后特意放大了声音说:“唔,烧饼好吃。”
唐山海也点头说:“偶尔吃顿这样的早点,倒是比每天的面包、牛奶舒坦多了。”
而后装作不经意地偏头低声说,“我需要你的掩护,飓风队不能再有事了。”
陈深会意地点头,“那你就吃着,烧饼、油条还是可以管够的。”
唐山海的心中多少有了主心骨,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唯一可以选择信任的只有陈深。用过早饭之后,三人路过了一家裁缝店,陈深站在门口指着上面的招牌说:
“这家裁缝做的旗袍是全上海最好的,唐队长念叨了几次要给唐太太做几套衣服,我想唐太太应该会满意这里的。”
徐碧城听出他们的话外之音,顺从地点头说:“我信得过陈队长的眼光。”
话毕三人一起进入裁缝铺。两名汪伪特工不得不在街对面停了下来。毕忠良说过不能打草惊蛇,他们只要看住这家裁缝店,静观其变就好。
进入裁缝铺的三人很快就选了几套衣料,徐碧城跟着盛师傅进入内屋,陈深和唐山海走在稍后面。陈深低声对唐山海说:“穿过这个走廊可以到后院,你从后门出去,就是福泰街。此时的时间为七点五十分,半个小时够吗?”
唐山海点点头,而后匆匆离去。陈深眼见唐山海穿过走廊向后院走去,也跟着走进了衣料间。盛师傅正在向徐碧城展示各种丝绸面料,边展示边夸说:“陈先生带来的小姐个个美貌,尤其是这位小姐,身段、气质都是一流的。这衣裳一穿出去就是活广告,敝店最喜欢给这样的女客做旗袍了。”
陈深笑着搭话,“原来挣女人的钱这么容易,把女人哄开心了就行!”
盛师傅连忙摆手,“哎哟,陈先生不要拆我的台呀,我可是凭手艺吃饭的。”
徐碧城微笑,“我相信的,就这块吧,盛师傅。”
陈深笑着靠近,“你不再挑挑?我看这块也不错。”然后漫不经心地拿起另一块衣料,低声对徐碧城说,“他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徐碧城立即会意,哦了一声说:“这块好像也不错,盛师傅家的料子,瞧着都挺好看的。”
唐山海此时已经打开后院的大门悄然走出去,在确定四周没有人跟踪之后,抬手拦下了一辆黄包车。与此同时,行动处的审讯已经到了尾声。端坐在桌前的曾树神情虽然委顿,看起来却并不是受过刑的样子。他坐在桌前看着毕忠良递来的口供,看了很久,久到窗边低头啄着羽毛的雀儿都飞上了枝头,最终还是在那张口供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并画了押。
苏三省和刘二宝就站在毕忠良的左右。毕忠良左手接过画押的口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递上了自己那只常用的搪瓷杯,杯中是冒着热气的花雕酒。他伸到曾树的眼前说:“喝过同一杯酒,就是一家人了。”
曾树接过搪瓷杯,眼里闪过无数的挣扎,最后一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一滴酒自他的嘴角流下,被他用手背迅速抹去。他将酒咽下说:“多谢毕处长。”
毕忠良一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笑了一下,伸出一根食指左右轻摇着说:“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然后毕忠良接过他手中的搪瓷杯,居高临下地站到他面前继续说,“我要听你昨晚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请再说一次,注意要用发自肺腑的由衷的语气。”
曾树放在桌下的手逐渐收紧,然后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在毕忠良面前低下头,“毕处长,幸会。”
毕忠良大笑,拍上他的肩膀,“好!”随后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再次变得冷峻。
他对身后的刘二宝和苏三省说:“出发,抓捕飓风队。一个都不能漏。”
刘二宝踟蹰,“现在就出发吗?陈队长刚才好像出去了,唐队长不知道来了没有。”
毕忠良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花雕,“不等了。夜长梦多,兵贵神速。不端了整个军统,影佐将军从日本一回来,迟早把我的头割了去当球踢。”
而此时的唐山海尚不知道曾树已经投诚,亦不知道他对毕忠良交代了什么,坐在黄包车上的他神色焦急而警惕,不时焦急地抬腕看表。汪伪行动处的两辆篷布大车,已经在这时一前一后地驶出了大门。
唐山海跟陶大春接头的地方是在一处弄堂口。陶大春很早就到了,正靠在弄堂边上悠闲地抽着烟,只是目光从头到尾都警觉地四下张望观察着。唐山海远远地走来,他已经看到了弄堂口陶大春的身影。然而就在唐山海准备走向陶大春的时候,忽见街上的行人突然之间纷纷避走,有数辆篷布大车疾速向街口驶来。唐山海一眼就看到为首车辆的驾驶室内是苏三省的身影。唐山海一惊,迅速转身背对着街道。
陶大春也看到了这两辆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躲进弄堂。
坐在车上的苏三省好像也自人群中瞥见了唐山海的背影,因为车速太快,仅是一晃而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不能确定人群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唐山海,只望着后视镜中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苏三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问驾车的特务唐山海的家住哪儿,在得知是离这儿不远的国富门路后,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唐山海待几辆篷布大车驶走之后,才重新望向弄堂口方向,可眼前早不见了陶大春的身影。他跑到弄堂口,又向弄堂内追出一段,仍不见对方的踪影。这次接头已经是他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的,如果这次见不得陶大春,军统的其他同僚会更加危险。
唐山海这厢焦急地等待陶大春,裁缝铺里的徐碧城和陈深也在紧紧地捏着一把汗。
盛师傅已经给徐碧城量好了尺寸。陈深低头看了怀表,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十五分了,唐山海还没有回来。门口负责盯守的两名汪伪特工也有些焦急,已经躲躲闪闪地走到了裁缝铺门口向内张望。徐碧城见状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陈深只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唐山海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盛师傅已经走完最后一步,递上单子对徐碧城说:“二十天后请徐小姐来试衣。到时候如果不合适,还可以免费修改。陈先生,还有啥需要吗?”
陈深迟迟等不到唐山海,明白只能尽量拖延。他转脸望向徐碧城,“你看,要不要再帮你先生挑一块衣料做西装?”
徐碧城知道陈深的意思,顺势点头,却在这时听到外屋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有没有人。盛师傅连忙应声,不好意思地冲徐碧城跟陈深说:“两位慢慢挑,我出去招呼一下生意。”
待盛师傅离开了,陈深再次抬手看表,此时为八点二十分。如果再拖延下去,屋外的特工很有可能会等不及而冲进来。所幸的是,唐山海回来了。徐碧城见他面带愁容,迎上前去问:“你怎么才回来?见到了吗?”
唐山海点头,“看到了,但没见上。”
徐碧城一怔,“什么意思?”
唐山海缓缓掐了两下眉心,“飓风队可能已经暴露了。”
陈深和徐碧城都是脸色一变。
唐山海对陈深沉声说:“我看到苏三省带了大批人马前往静安寺方向,我怀疑曾树已经扛不住,招供了。”
陈深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先回处里再说吧。外面的人,还等着回去复命呢。”言罢,他用眼风瞥了一下外面躲躲藏藏的两名汪伪特工的身影。
很快三人分别上了三辆黄包车离去。
确实如唐山海所料,苏三省已经带着阿强等一队汪伪特工持枪冲入了曾树招供的地点,院内正在打扫和洗菜的数名飓风队员还未及拔枪,便被团团围住。苏三省大喊着“缴枪的不杀”。三名从屋中奔出的飓风队员刚要拔枪,就被汪伪特工连开数枪击毙。
这一仗毕忠良打了一手好牌,曾树的招供也让飓风队陷入了无力反击的状态,直接被杀得措手不及。而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注定将给唐山海和徐碧城带来更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