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毕忠良的话,曾树有些脸红。但苏三省却面不改色地接话,“处座千万别这么说。三省既来投诚,总得拿出诚意。这138人是在座各位通力合作的战果,绝非个别人的功劳。”
毕忠良赞许地点头,“好,能不居功自傲,三省果然担得起影佐将军的这份嘉奖。”毕忠良说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继续说,“诸位,刚刚从日本复命归来的梅机关影佐将军,把第一站放在了我们行动处。将军命令,苏三省剿灭军统上海区有功,记一等功勋一次。76号总部李默群主任已经正式任命苏三省为行动处第三行动队队长……任命曾树为第三行动队副队长。欢迎二位正式加入76号。”
苏三省啪地立正,大声说出誓言:“愿为影佐将军效劳,愿为76号效劳,愿追随李主任和处座,愿和诸位并肩战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众人都跟着鼓掌。掌声中,曾树起立向众人尴尬地点头,心中却难免不是滋味。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苏三省还多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自惭形秽。陈深也跟着鼓掌,目光观察在场的每个人,他发现毕忠良的脸上并没有真正的喜色。
影佐摆了摆手,示意一下李默群和毕忠良,用有些蹩脚的中文说道:“李主任,毕处长,诸位行动处的同仁,苏三省弃暗投明,给了军统上海区致命的一击。接下来我们76号的任务是紧密配合梅机关,欢迎军统投诚人员,歼灭顽固不化分子。对于拒不投降的中共地下组织人员和国民党军统成员,只有一个字:杀!现在让我们为苏三省苏队长再次鼓掌。欢迎苏队长加入76号。”
会议室内自然再次响起了掌声。掌声中,苏三省的神情控制不住地趾高气扬起来。毕忠良冷着脸拍了几下手,李默群则暗暗地观察着毕忠良和苏三省的表情。这一切全都落入了陈深的眼中,他的手也在机械地鼓掌,心里的算盘也跟着拨动起来。
影佐不会在上海站多待,授奖之后就离开了。送走影佐以后,陈深跟着毕忠良回了办公室。关上房门,陈深观察着毕忠良的脸色,一屁股坐上他的桌子不服气地问:“我说老毕,立了这么大功,凭什么影佐这小日本只奖了苏三省一个?我们就没有点奖金什么的?
毕忠良冷着脸翻手里的文件,“有,不过你那份还不够填你先前亏空了的。”
陈深凑近他打量,肯定地说:“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毕忠良啪的一声扔掉手里的文件,一声长叹,在椅子上坐下,“行动处的能人越来越多,树大招风。”
陈深询问:“你是怕李默群不高兴?”
毕忠良冷笑一声说:“他一不高兴,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他安了一个唐山海在行动处还不够,还非把苏三省和曾树也安在我这儿。”
陈深哼哼两声,“苏三省未必是李默群的人吧?说不定是影佐的人。”
毕忠良摇头,“我倒不担心影佐。这几天晚上,李默群每晚都把苏三省叫去喝酒。哪个新来的受过这抬举?这不是拉拢羽翼、安插心腹是什么?”
陈深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想想都替你累。还是像我这样省心,混口饭吃,谁也不招惹。”
毕忠良伸手拽了拽衣领,他似乎从未像此时这般烦躁。他瞟了一眼陈深说:“你以为我不想混饭吃?去他娘的功名,老子也就只想多挣几个钱,守好家里那一亩三分地。问题是我要不卖力把活干好了,人家更有借口针对我,影佐那东洋王八也不会放过我,到时候只怕是想混口饭也难。”
陈深笑得吊儿郎当,“那就上别的地方混去,咱们也不是没换过码头。”毕忠良靠向椅背,点了点陈深,“这话也就是关起门来你跟我说说,出了这门,你给我悠着点。”
陈深不在乎地耸耸肩,朝门那边努了努嘴说:“门关着呢,咱接着说。你想奔哪儿去?”
毕忠良沉吟片刻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汪精卫这点小门面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到时候谁给饭吃,就奔谁去。”
陈深问:“你杀了军统那么多人,重庆还能要你?”
毕忠良斜眼看着陈深,反问说:“你说呢?”
陈深手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说:“我觉得会要,因为他们更怕你投共产党。”
毕忠良笑了,“其实吧,现如今这汪精卫政府里,从上到下谁他妈又有什么真正的信仰?生存才是唯一信仰。钱才不会背叛你。我吧,就想多攒点钱,要是你嫂子身子能好些,再生个孩子,我就带上她们出国去。这一锅的乱仗,什么国民党、共产党,谁爱打谁打去!”
当初的陈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若成功救下沈秋霞,成功带走皮皮,现如今一家人定是过着温馨的小日子。可是沈秋霞死了,皮皮依旧只能待在猛将堂孤儿院,他甚至无法跟皮皮相认,无法告诉皮皮真相。所以他此时此刻只能继续在这狼窝里,戴着自己都不知还要戴到什么时候的面具,过着一日又一日。
毕忠良给苏三省安排了办公室,室内的东西全部是新添置的。阿强、阿达等汪伪特工正小心翼翼地将沙发搬进去,曾树则站在一旁指挥着阿强把东西放置好。苏三省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得意,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废物了。他是行动处三队的队长,有头有脸,他终于混出点儿人样了。
待到所有办公用具放置完毕后,曾树走到苏三省面前问:“三省,你看这布置还满意吗?”
苏三省喝了一大口茶水,环顾四周,点了点头说:“布置还是满意的。”他略微停顿,将视线移到曾树的脸上,看着他继续说,“但你对我的称呼,我觉得不太满意。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叫你曾区长。三年了,风水轮流转,曾树先生,我希望以后能听到你叫我苏队长。”
这已经不是曾树第一次看到苏三省这种小人的嘴脸了,所以他直接弯下腰,对苏三省恭敬地说:“是,苏队长。”
苏三省大笑后,跷起二郎腿,将脚伸到曾树的眼下,笑笑说:“我的皮鞋好像脏了。”
这一刻曾树感受到了从未受过的屈辱,他强迫自己忍着气,对苏三省说:“一会儿上街,我找人给苏队长擦皮鞋。”
苏三省抬高自己的皮鞋,冷冷地注视着曾树,“我可不想等那么久,要不用你的衣服擦吧。”
两人对视许久。最后曾树不得不蹲下身来,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拭干净苏三省的皮鞋。苏三省得意地看着曾树垂下的头顶,笑了,“我忍了很多年。上头不给我扶正,却把你派到上海来了。是戴老板害了你!”
曾树忍气吞声,紧抿着唇望着眼前的皮鞋,目光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恨意。
兔死狗烹。这一场上海军统分区的灭顶之灾对于苏三省来说,至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而此时的唐山海正坐在马尔赛的咖啡馆里,跟军统上海分区的最后一名同僚陶大春做最后的交接。
陶大春神色惨淡地再三确定,“全都投降了?”
唐山海点了点头,语气里全是抑制不住的痛苦,“都怪我,一直没机会送出消息。”
陶大春知道唐山海此时的心情只会比他更加难受,直面结果永远要比接受结果难得多。他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和碧城是最重要的。你们绝不能暴露。要怪就怪苏三省,告诉我苏三省的行踪,我要立刻杀了这个叛徒。”
唐山海坚定地摇头,“你必须马上离开,如今上海区受此重创,当务之急就是要与重庆取得联系,尽快重建上海分区。锄奸之事,来日方长。”
陶大春咬牙,“可我一刻也不想等。”
想到同僚的背叛以及牺牲掉的飓风队队员,他恨不得马上取了苏三省的性命。唐山海可以深切地体会到陶大春此时的心情,就如他每次看见苏三省都恨不得断其筋,碎其骨,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唐山海对陶大春说:“我又何尝不是?可是苏三省刚刚投靠76号,此时行动格外谨慎,出入都有诸多随从。我们未必有机会下手。你还是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陶大春在座位上犹豫很久,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却也知道唐山海说的才是最正确的办法。陶大春是被唐山海一路驾车送到郊外的,就在一处隐蔽得很好的地方。陈深已经倚在一辆汽车旁等候多时了,他的手里还握着一瓶常喝的格瓦斯汽水。陶大春看了一眼陈深,又望向唐山海。
“陈队长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唐山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