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再忍不住了,说道:“确是乱命!乱军不从,陆兄,无论如何,都不能听从!”
陆明夷似乎吓了一跳,说道:“噤声!就算是乱军,现在若是不从,岂不授人口实?”
王离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徐鸿渐说动,参与万里云的叛乱了。吃过一回苦,他本已不敢多说,可现在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似乎又回来了,说道:“陆兄,现在正是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了!这事一步错,步步错,会万劫不复的啊!”
陆明夷道:“可是……若冯大统制怪罪下来……再说,公然违抗大统制之命,就算是乱命,也会让军心不稳。”
王离已是焦急万分,抢道:“陆兄,既然是乱命,弟兄们哪个也不会嫌命长,非要去送死不可。只消将利害说明,军中肯定会支持你的。不从乱命,这可不是叛乱,而是力挽狂澜。何况,现在议府已经恢复了,这样的事,冯大统制本来就不该私自来下令,而是早该付议府商议才对。他这样做,本身就是有违共和之道!”
王离这句话一出,陆明夷仿佛如梦访醒,说道:“是啊,冯大统制这条密令,确实没说经过了议府讨论。”
议府有弹劾元首之权,以前大统制解散了议府,就是将自己摆在了有赢无输的地位。而冯德清的能力远不及大统制,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力堪比郑昭的国务卿,因此又恢复了议府,把很多政事放权给议府处理。只是他对大统制奉若神明,总觉得大统制做的事样样都是对的,而大统制在军务上屡屡直接向前线指挥官下达命令,直到后期才放权。冯德清准是认为,下达密令和议府讨论并行不悖,根本没想过有什么冲突。王离并不是个精于政事的人,偏偏一眼看破了这一点,一边夜摩王佐说道:“王将军所言极是!陆将军,现在最好的办法,我想应该是与傅将军联手,一同向议府提交复议书,要求大统制改变成命。”
陆明夷呆呆地想了想,说道:“这确是良策。只是三位将军想过没有,这么一来,就是与冯大统制公然对着干了。如果议府也认为冯大统制的密令是正确的,那连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有一阵没说话的沈扬翼忽然道:“陆将军,此事便应向魏方两位上将军禀明,请他们助一臂之力。两位上将军都是宿将,他们不似冯大统制一般不知兵,而且德高望重,对议府的影响力极大,定有效用。”
王离右拳在左掌上一打,说道:“正是!陆兄,魏方两位上将军不还是你先父的弟子么?那可是你师兄啊。他们一定会支持你的,这样扳倒冯德清也并非奢望,他哪会对你秋后算帐?何况总攻发起,胜负已定,到时他一没理由,二没胆子来找茬了。”因为这么干就是公然与冯德清对着干,王离口中自然也不用再对冯德清客气,已是直斥其名。
陆明夷看了他们一眼,说道:“那三位将军,你们有信心稳住君子营,不让弟兄们军心涣散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同时立起,齐声道:“定不辱命!”
“好!我即刻修书。不过,事不宜迟,不能先与傅将军商议了,而是直接向他表明我们的态度。傅将军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昌都军不动,他不会贸然进攻的。”
王离心想这倒也是。只是现在这情景,隐隐又似当年万里云决定自立时的情景了。那回万里云自立,王离不过是徐鸿渐的副将,根本不能参与到万里云与一干亲信将领的密议中去,现在却成了直接策划此事的关键,他心中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商议已定,三将告辞了陆明夷,各自回营。沈扬翼跳上了马,也不多说一句,打马便走。
他的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与意气风发的王离和夜摩王佐不同,沈扬翼想到的其实要多得多。方才这件事,一开始他也觉得头痛,难以定夺,但越听越觉得陆明夷不是来与自己三人求计,而是一句句地引出话来,他早就拿定了这个与冯德清对着干的主意了。对这个年轻的主将,沈扬翼一直都只有钦佩和敬服,但现在却有了点另外的意思,让他想到了交往不很多,却同样让他钦佩的郑司楚。和陆明夷相比,郑司楚就要坦荡得多,陆明夷的心思,却显得有点阴沉。
可是,陆明夷的这个决定,沈扬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冯德清不知兵,却要下这种密令,实是刚愎自用,有可能毁了目前的大好局面,陆明夷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吧。本来他早就可以与傅雁书商议,他有魏方两位上将军支持,和傅雁书说明这一切,相信以傅雁书之能,一定会同意陆明夷的看法,一同进退。现在这样做,实是将傅雁书排除在外,陆明夷真正的目的,也在于此。傅雁书是北军主将,又代理了兵部司司长,迫使冯德清收回乱命的话,功劳最大的自然也就是傅雁书。陆明夷舍易求难,也正是希望能够超过傅雁书。计是好计,可沈扬翼越来越感到了其中的一丝阴险。陆明夷什么都好,雄才大略,武勇过人,就是为人不够光明磊落。只是,沈扬翼虽然看破了这点,却又不能说出口,只能顺从。而且,第一次,沈扬翼对陆明夷产生了一丝惧意。
陆明夷的密报很快就写成了,连夜以特急羽书发往雾云城。十四日黄昏,雾云城里,魏仁图便收到了这个小师弟发来的密函。甫一读完,魏仁图便大惊失色,连夜赶往方若水府邸,将正在吃饭的方若水叫出来商议。两人商议到半夜,觉得陆明夷所言不是过虑,硬要按时发起总攻很不现实,有可能葬送现在的大好局面。就在当夜,他二人分头造访吏部司长费英海,礼部司长程敬唐和刑部司长扈邦裕,说明此事,要求第二天紧急召开议府秘密会议,商讨冯德清违制一事。
这件事不亚于一场大地震。总攻的日期乃是绝密军机,极少有人知晓。现在担任总攻任务的三个主将中有一个公然指责大统制违制,不能不让人想起当初顾清随提交大统制不信任案一事来了。不过冯德清虽然坐在了大统制的位置上,威望与能力却远远不能与大统制相提并论,而且这事由两位上将军发起,弹劾大统制又确实是国法所允许,因此明天的议府紧急会议倒没有人反对。只是冯德清自己还在路上没回来,明天的会议将是一场缺席会议,冯德清很可能会认为这是故意与自己做对,说不定事情会越弄越僵。
通知程敬唐的是方若水。当方若水离开程宅,程敬唐只觉后背尽是冷汗。刚把方若水送走,他马上让家中工友将程迪文叫起来。程迪文刚结婚,新婚燕尔,不过十来天,还在婚假中。被父亲从床上叫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揉着眼听父亲说竟是这事,睡意也被吓醒了,说道:“是陆明夷发来的密函?”
程敬唐点了点头,说道:“你上回和他交涉过,这人年纪很轻,是不是很冲动?”
大统制和前线主将发生这么大的冲突,就算能圆满解决,也会在两人中间造成极大的裂痕,对军心没半点好处。程敬唐并不是个领兵的将领,但这一点却也清楚。程迪文道:“陆明夷年纪是很轻,但这人极其老成。”
程敬唐皱了皱眉头道:“是么?看来冯兄是真的胡乱发令了。唉,他又不是大统制,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冯德清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大统制,不过程敬唐心目中,大统制永远只是南武,不会是旁人。他与冯德清相识也有几十年了,交情一直不错,觉得这人恬淡谦让,只是一坐上这位置,却也变得不知天高地厚。程敬唐对大统制的崇敬可谓无人能比,不要说冯德清确实远不如大统制,就算他能力比大统制还强,程敬唐也不会觉得他能超过大统制去。现在出了这事,如果冯德清一意孤行,事情闹僵了,眼看着就要取得全胜的战事只怕又将大起波折。他道:“迪文,明天议府要召开紧急会议,我会尽量反对。但如果不信任案通过,我就马上去找冯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