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同康正自戒备,先在路上所遇与周铁瓢送药的二青衣女孩,忽由来路那面疾弛而来。身前不远,恰有一块平石。二女到时,脚步早缓,已然走过,都又回身,坐向石上。孙同康见二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貌甚清丽,听周铁瓢口气,好似那长身玉立的女仙孙毓桐所用使女,也许前面山上灯光楼舍,便是她家。因人绝美,足生好感。正要出去问话,忽又想起:和二女在峰下洞中两次相遇,神情甚傲;末次退时,手上光华刚刚回收,并似存有敌意。此非寻常人家女婢,还以慎重为是。
初念才止,忽听一女说道:“这匹小马真个狡猾!我们已给它吃过苦头,不知何人将它放下,竟敢寻上门来。可惜主人正往后山,去寻石二姑和司六姑,我俩都不能离开,追得晚了一步。跑得也真快,一直追到吊马的峰上,均未追上,你说它跑得多快!这东西可恶,先前不该留情,再要遇上,非给它吃点大苦头不可。”
另一个说道:“我看算了吧!一个畜生,何值计较?并且马主人和周道爷多少有点瓜葛。你没有见马闹那么凶,后来查看,连芝圃中灵芝都被偷吃。主人正在更衣,她那性情,一向不许野男子和生人上门,又极爱干净,如何能容畜生糟塌?”
黑龙叫时,我和主人正站在窗前,明见一匹白马衔一枝灵芝由此路跑去,竟似无事人一样。我刚想开口,她把面色一沉,说尚有要事往寻石二姑。她对我们,平日虽极宽厚,但规矩却很严,不问不许乱说,她已然明知不问,怎敢多话?所以我才使了一个眼色,将你拦住。她换好衣服,又呆立了一会才走。否则,我两个虽然不济,莫说是匹快马,便是飞鸟,也追上了。
在卧眉峰下,见少年骑马而来,有风尘之色,不像个道术之上,未免看轻了他;后来他上那高峰壁,已与常人不同,进洞再现出那一镜一剑,全是奇珍异宝。你误认恶人,有心跟踪,心想动手,被我阻住;后又误当他是周道爷的敌人,暗中随往查看。
那镜竟和主人那面宝镜,除宝光稍有分别外,大小形式,全都一样。可惜急于回家,没听出说些什么。也是你惹事,好端端要试试那马跑得多快,不想主人不弱,马怎会差;本是有灵性的畜生,如河会容外人乘骑?它一倔强,你才将它吊起。到家除吊马外,全多说了。主人只微微笑了笑,一句未说。
这两天,老是想事神气,莫非那矮小胖子有什么来历,她不愿招惹吧?否则,以她法力,马跑无论多快,举手成擒,死活由心。一个素来喜静,除周道爷外,永不许一个男子上门的人,眼看野马糟践她的灵瑶圃,还吃了她的灵芝,直不过问。临走时,反命我们把芝圃收拾干净,别的话什么不说,分明知道神气,这有多怪?
“依我想,吊马的事你没对她说。吊藤上有禁制,周道爷暂时还须静养调元,不能出洞;莫非马主人法力也高,心中不忿,因我主仆全是女子,不便昏夜上门,故意使马诱敌?吊马的事未对主人说,莫要惹出大事来又受责罚。”
前女忿忿道:“你把主人看轻了!她虽隐修多年,不大与同道往来,但是她的为人,外和内刚,休说本人,便我们也不许人欺负。你想那马有多可恨,我好好问它摸它原是喜欢,它如躲开,不容外人抚弄,也说得过去。那知狡猾异常,先乘机将我篮中周道爷转赐的一枚灵芝紫苹吃去。我以为它是一个畜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总可容我骑一会了。因为知它心灵,事前还和它说话:马主人还有些事才出,并不带走,只骑一会,看是如何快法便罢。它忽然连踢带咬,差一点的人岂不被它送命?并且一任禁制得它疼得通身流汗,怎么也是倔强,任你力说强勒也无用,才打了几下吊起。”
“这畜生不但力大,它那牙齿,也比刀剑还快。我一件新衣竟被撕裂,现在想起还有气哩。我算计此马吃了甜头,必还要来。主人照例对外人总帮我们,乘她没有知道以前,先擒到给它一顿大苦吃。马主人如要逞强,便连他一起吊打,非赔还我们紫苹灵芝不可;没有,便将他那一镜一剑作抵。万一害怕不来,我已有理,明日便借故寻去。说不好,就动手;如打不过,或被主人知道,我们看守之责,不能任凭畜生糟塌,偷吃灵芝,决无话说。败了主人自会出头,怕化跑上天去!如若得胜,那小胖子就肯跪下服低,不好意思把他东西全数扣留,好歹也把那面宝镜留下,和主人那面配对。”
正说得高兴头上,孙同康早就听出了神,本心听完再说:及至前二次一说,不特吊马由于对方无故生事,并还给爱马吃了许多苦痛,本就越听越有气。再听到后来,对方并不干休,还想借马盗芝为名谋夺宝镜仙剑,全是一面歪理。不由怒火上升,再也忍耐不住,立即按剑挺身而出。
事也真巧,那两女孩,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原因先在楼上,见马主人顺所辟山路,往卧眉峰先前吊马之处逃去,当时未及追赶,事后循径追踪。不料那马胆大心灵,早由乱石丛中绕回,引了马主人来此伏伺。二女如若走过,孙同康不知爱马是想为他报仇,二女便是吊马的对头而就错过。偏巧那条山径经过仙法开建,景物灵秀,沿途更多石枕、石墩之类;女主人孙毓桐,爱花喜洁,四时花开不断;春秋佳日,更是万花斋放,一片香光。二女一是人家孤女,穷苦非常;一受继母虐待逐出,于先后数日内,仙缘遇合,被女主人和另一女仙发现,救回山去,收为女婢。入门才只三四年,己学有好些法力,同病相怜,最为情厚。
二婢平日无事,结伴同出游行,当地恰是常憩之所。因料主人每往后山,必被同道女友留住,不会即回。家中尚有数婢,曾随主人多年。紫燕实是心爱那马,起了贪念,意欲乘机收伏;恐到家不好商谈,已然走过,又拉青萍回身,同坐石上商议。不料马主人就在左右后偷听。
青萍年长一岁,心思较细;料那马故意诱敌,马主人必在后面,不然无此大胆。虽因追马回来,并无迹兆,仍是留心;口说着话,目光不时四外巡视。正想起马主人法宝神奇,不似好惹,劝紫燕回去;好在灵芝失盗,主人先已得知,不会见怪,何苦出来寻事。话到口边,还未说出,猛一回头,瞥见身侧大石之后,闪出一人,正是前遇骑马少年,满脸怒容正往外走。
青萍知道有心伏伺,话被对头听去,争端必起。惟恐对方乘隙暗算,忙先戒备,将手往右一摆,紫燕也自发觉。二女因主人严命,遇敌必经先问姓名来历,不准先行出手。
双双同时跃起,站向对面,准备对方一出手,立即迎御,以防来势太急,不暇谈问。
那知孙同康只管有气,仍觉对方是两个幼女,胜之不武,并不想上来就动手;只打算责问两句,为何无故欺人?如若不服,再寻上门去理论;暗算一层更未想到。见二女惊惶纵起,人是那么秀美轻灵,心中好笑,反倒消了两分敌意,竟自由石后从容走了出来。到了路旁,便自立定,戟指紫燕喝道。
“你二人的话,我已听得。那马峰前吃草,并不碍你什么事;就说吃了什么东西,也是你们强要骑它,才有此事。它虽心灵,终是畜生,不让你骑,也是忠于主人;为何乘人不在,将它吊打?后被我解破禁法放下,人马言语不通,无法诉它委曲,将我引来此地;先还不解何意,后你二人来此,才是它是诱敌。”
“事已过去,莫不成为马伤人?又念你们两个无知小丫头,背主惹事,本想不与计较,谁知你欺人太甚,不但和马过不去,还要想夺我的宝物。你有多大本领,敢于如此发狂?我向不与妇人女子交手,何况你两个小丫头,你家在何处?说出来,我自寻你主人理论便了。”
紫燕先听唤她丫头,已是有气,给青萍阻住。听到未两句,再也忍不住怒火,啐道。
“你这小贼,少出口伤人。丫头是你叫的么?还说不与妇人女子交手,好象你本领大得很呢。我家全是女的,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臭男子。莫非我们杀你,也不交手?凭你这样小贼,也配见我家主人?有本事拿出来,不动手不行,除非那一镜一剑留下作抵。适才不合冒犯了我,还得跪下来赔礼,才能饶你;否则连人带马,一齐吊打三百藤鞭,吃苦更大。”
孙同康闻言,大怒道量,“休说你这小鬼丫头,比你厉害十倍的妖人,尚且死在我手内。不过念你年幼女流,我这飞剑法宝威力太大;一桩小事,恐有伤亡,不值与你一般见识。只要肯认错,便是罢休,你偏不知轻重好歹。我也知你们会点鬼门道,我虽年长,你们两打一,又是迫我对敌,也可扯直。有何本领,施展出来便了。”
青萍见过孙同康的飞剑法宝,实是灵异;再一对面细看,越觉光仪英朗,不似常人。
为恐不是对手丢人,方想设词解劝,或是问明了来历再说。紫燕性刚灵巧,先在洞中见孙同康用剑光照路,便看出不是道术之士;但见那剑光正而不邪,能自掩蔽,也许是什么有名人物新收弟子。一心看中那面宝镜,为恐问出来历不便再夺,便不等青萍开口,怒喝道。
“一个男子汉,偷听壁脚,先就不要脸。既说不与女子计较,来此隐伏,偷听作什么?擒你这个小毛贼,用不着两打一,不过你家姑娘,想看看你有什么门道,敢来我们卧眉峰撒野!再如迟延,我把你和那匹马一样吊起,你就有本领,也施展不开了。”
孙伺康虽然好胜,平素谨细,闻言暗忖:自己什么法术不会,此女小小年纪,如此大胆,雪龙那么猛烈灵警,竟会被她吊起,莫要因她年小,轻敌心忽,吃她冷不防制了机先。堂堂男子竟为一小丫头所败,以后如何见人?并且不败则已,万一失败,连法宝、仙剑和这匹爱马,都未必能保得住。适才宝剑一碰,山藤禁法立解;毕竟有个准备,要好得多。心中一虚,立把宝剑出匣,跟着往旁一纵两丈远。本意纵远一些,免得剑上芒尾伤人,只将对方震住,稍为输口,便自收科;不料脚才点地回身,面前人影一晃,紫燕已跟踪赶到,戟指娇叱道:“你想逃么?”
孙同康方喝道:“无知贱婢……”底下话未出口,紫燕手扬处,早有一道三四尺的青光,飞起空中。
孙同康正要用剑去撩,青光却不下落。心疑敌人飞剑不如自己,有些胆怯,方欲喝问,紫燕已开口喝道:“你看见么?我这是口飞剑,你剑虽好,无如你是凡人,不会使用。我只将手一指,青光往下一落,你人便斩成两半。因见你说话,虽然可恶,不像是个坏人,故此不愿就下毒手。如知我的厉害,乖乖跪下赔礼,将一镜一剑献出,作为赔偿那马偷吃的一株灵芝;再不然以此作抵,限你十日之内照原样赔还一株也行。再如口强,你就不死,也成残废了。”
孙同康曾得杨瑾仙传,虽然为日不多,因所得宝剑乃是神物,一经指点,便能出手飞起应敌。只为初得胆小,又以女仙的诰诫,这类神物奇珍易启外人觊觎;自己功候不济,尚难发挥威力妙用。珍爱过甚,惟恐有甚失问;握在手里,好似要放心些。反正身轻力大,纵跃如飞;自觉剑光长大,挥舞如虹,和飞起空中不差多少。见对方青光甚短,越发看轻,心想决非手中仙剑之敌。同时又想到,二女乃孙毓桐女婢;本心不想伤人,青光一停,也就住手。还未开口,忽听对方说出这等话来,不禁重又勾起怒火,大喝。
“贱婢休狂!当我飞剑不能出手么?不过看那剑光又小又短,始终念你年幼无知,不值出手罢了。我决不动手伤你,以免日后遇你主人时,不知我实逼无奈,还当有心欺负她的小丫头。不信你就试试。”
其实紫燕早因孙同康纵身一跃,手中剑光,恰似一道丈许长银虹,连人一齐飞起;到了地上,剑光又复缩短,只剩剑尖上笀尾,宛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比先前在洞中所见,威力要大得多;虽不知孙同康暗中运用,借以示威,却看出此剑神奇厉害,非比寻常。自己飞剑,主人又不许伤害无辜,未必能敌。无如心爱过甚,利令智昏,老认定对方是个不会剑术仅精武功的凡人。心中微动,仍自追扑过去,只管有点内怯,仍想迫令服输。
谁知对方反唇相讥,全不在意。紫燕老羞成怒,无法下台,怒喝:“不知死活的小贼,我不给你苦吃,誓不为人。”话未说完,耳听青萍高呼“紫妹”,也未听清说的什么话,手指处,青光已急飞而下。初意也没想真个伤人,只打算声东击西,不使两剑相撞,避开正面,将敌人衣服削破,好使赡寒畏服,仍是威逼打算。
那知孙同康学剑日子虽浅,却是峨媚心法;剑的本质既极灵异,事前又服了白阳真人所留灵药,要诀用法已全领会,于是弄巧成拙。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早有戒备,身手又极轻灵;见青光悬在离头两丈高处,忽然飞坠,立即纵身舞起三丈来长一道银虹,横撩上去。
紫燕瞥见敌人手上剑光,忽似银虹暴涨,没等青光临头,如电一般飞迎而上;知道十九不妙,忙将手一指青光,想再让过,双方势均猛急,已是无及。银虹过处,铮的一声,青萤星飞,剑已受伤,又是惶急。尚幸敌人飞剑不曾出手,一接之后,人便纵落,仍就按剑而立,也未追杀过来。否则只被那银虹里住一绞,青光立是粉碎,更是不了。
慌不迭收剑一看,一口长仅九寸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的仙剑,已被银虹斩缺分许深一个裂口。
青萍先见敌人剑光神奇,本来担心,想阻紫燕,不令出手;无奈双方已自发动,见状也着急。方悄声急说:“这样怎好?”紫燕已是越看越怒,咬牙切齿,恶狠狠戟指喝道:“小贼敢伤我的飞剑,我与你拚了!”随说,二次伸手一扬,先收回的那道青光重又飞起,仍悬空中,作出欲下不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