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空花无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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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礼部收到旨意,顿时繁忙起来。各种准备事宜统统一股脑分派了下去,所有人都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地忙了起来。

大家纷纷在心中抱怨:怎么说一茬是一茬的,就给十日准备,还是皇子级别的冠礼,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呀。

而且你王爷竟然选了个这么不吉利的日子,礼部几次三番去请奏,皇上都丝毫没有更改的意思。

大家偷偷猜测——怕是这祈王爷真不想活了。这般日子行冠礼,正好可应了清大师的话。

最痛苦的,莫过于撰写冠礼颂词之人,翰林们抓耳挠腮,掏心掏肺,几乎阵亡:这祈王爷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参政、不受宠、不出席各种活动,几乎没有事迹,可怎么写啊。

送往各大臣府上的请柬也被连夜赶制出来,抄柬的文书们个个手抖成了筛子。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在忙:不是准备冠礼,就是准备去冠礼。

二皇子韩苏也成了热门人物。

所有人都在好奇——传说中弱冠早夭的祈王爷,能否平安受完冠礼呢?

太子府。

太子殿下在听到韩苏要提前行冠礼的消息后,只说了一个字,“杀。”

十日之内,韩苏必须死。

哪怕在洛阳人多眼杂,不易下手,他也必须死,绝不能让他活着受冠,我韩晟就是要他韩苏死也只能算是夭折!

赤牙果断受命——黑牙办不了的事,只有靠他赤牙解决了。

另一边,国师府。

金面黑发,红衣玉盏。

国师左非色单手支额,声音似笑非笑,“冠礼提前?看来她还有点本事……可这接下来,她又怎么走呢?”

无命之人,是否真能逆天而行呢?

无卦,不要让我失望。

惶惶时日,长不过十。

千百乱麻,一刀斩止。

冠礼已然确定,接下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行一步是一步。

无卦抚着棱角滑润的龟壳,独自沉静。

整整一个午后,她一直坐在池潭边,一动未动。

青竹前来请她去用膳,无卦只是摇头不语,而后闭目凝思。

青竹不敢打扰,回去向徐管家提起。

徐管家听后并没有说什么,还回头特地吩咐下去:冠礼之前谁都不许打扰无卦姑娘。饭菜一律送去听雨楼。

王爷过不过得了劫难,现下全看无卦姑娘了。

徐先生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将所有希望系于一个女子是不是有些过于荒谬了?

可是……他们现下已经别无选择了。

日下西山,月上梢头。

无卦缓缓站起,望一眼当空明月,深吸一口气,复又慢慢吐出。

走近里屋,她将衣物放入包袱之内,怀揣龟壳、风水盘一路径直走出了听雨楼,向韩苏住处走去。

在韩苏住所前院,两人正好迎面遇上,韩苏拿着食篮,看到无卦笑着说道,“无卦,你来得正好。我刚让人备了吃食准备亲自给你送去呢,今日有你喜欢的酒酿,是徐先生特地吩咐……”待看到无卦身上背着的包袱,韩苏顿了一下,“你……这是?”

无卦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包袱……难道她?

韩苏心下一慌,急忙道,“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怎么突然就理了包袱……

韩苏伸手想去拦她,却被无卦向左一偏避开了。

“我不走。”无卦低低说道。

听她说的肯定,韩苏稍稍放下心来,“可你为何带了包袱?”

……还以为你是来辞行的。

无卦紧了紧握住包袱结带的手,过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一般大义凌然地看向他,“从今日起,我就住在此处。”

“此处?”韩苏重复了一下,而后一抹若影若现的红霞浮上脸颊,“你可是说……要住我这里?”

无卦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模样,说得自然非常,“我就住你外间,现下是非常时刻,我这么做是为了方便行事。”

韩苏摇头,“不妥不妥……”

无卦皱了眉,直接背着包袱绕过他,径直往他屋里走去。

韩苏忙要拉住她,却听到她背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般,我才有把握保住你。”

月色下,她的身影半明半暗。

单薄的身影下是那份无言的守护、坚持。

韩苏顿立在那处,看着眼前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中满满得都要充溢出来,那份似依赖的独特欢喜不断翻腾、旋转、呼之欲出。

“无卦……”他不觉喃喃唤出了声。

无卦转过来,面色无波地看着他,“我饿了。”

嘴角渐渐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载着月光的面容再次触动她的心弦深处,“好,我们吃饭。”

前路其难,不可言。

寸步不离,誓相随。

——这一次,定要好好留住在乎的人,绝不让他离开。

韩苏的屋子很大,外间和里间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还隔了堵墙,倒算不得非常不妥。一般都是侍候的丫鬟、小厮守夜住在此处,现下是被无卦占了。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无卦来守夜。

无卦照旧一整天都不停摆弄着那个龟壳,铜钱的声音几乎没有停息过。

时日一天天过去,眨眼间离冠礼只剩下了五日。

前五日,府内一切太平,可总有一种不安的雾霾隐隐挥散不去。

了清大师从来没有算错过,所以这剩下来五日、冠礼之前一定会有事发生。

整个王府忧心忡忡、越发紧张起来。

入夜,静谧。

家家户户熄灯入眠。

无卦悄无声息地走下了床,去到了韩苏所住的内间。

韩苏还没睡,正燃了烛火、披着睡袍看礼部送来的冠礼流程。

“咚咚咚——”敲门声。

韩苏拢了拢衣服,说道,“进来。”

无卦推门而入。

韩苏放下手中文书,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无卦一路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把手给我。”

韩苏愣了一下,而后迟疑地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很纤细,暖暖地让人安心。

无卦牵住他的手,皱了眉——怎么这么凉。

接着,她便侧过身,直接吹熄了蜡烛,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无卦……”韩苏不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

“别说话。”无卦打断他,语气很是慎重,“今夜,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要说话,只要紧紧跟住我就好。任何疑问都待天亮后再与我说。”

韩苏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无卦看不看得见。

直觉告诉他,今夜将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胜败只在一瞬,而他的全部胜算都在于无卦。

她胜,他生。

“走吧。”无卦牵引着他离开了内室。

待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韩苏隐隐看到走在前头的无卦一手拿着什么。

黑夜中的她走得很是轻巧,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两人来到了偏室的一扇小窗前头。无卦伸手支开窗,率先翻了出去,韩苏很自觉地跟上。

待他出来,无卦复又伸手关上了窗,直接往前走去,没有再牵着他。

屋外有月光,路已经看得很清,没有牵手的必要。

可是……

韩苏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可惜。

跟着她走了一会,韩苏心下一横,快走了一步牵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左手。

无卦猛地回头看向他,韩苏自然地看向别处不与她相视,可那牵着的手却是紧紧拽住不放。

看了他一会,无卦没说什么,只是转回脑袋继续往前走去,那手也就任他牵着。

韩苏有些不确定——自己此举会不会太过猛浪……她会不会生气了……

忽然,手上传来温暖的回握感,依旧是那个背对他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回握住他,带着几分让人心动的坚定、执着。

无卦没有回头,牵着他的手,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她有些自责地在心中鄙视了下自己:都什么时候了,乱想些什么。

定定心神,她全身贯注地看向了自己右手拿着的卦盘。

五行八卦,上乾下坤。

东南西北,趋吉避凶。

无卦边走边暗自按那卦盘一步步地算着。

顺其所算,她时而疾行,时而顿步,时而兜转。

韩苏一路寸步不离,随着她几乎将王府走了个遍。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王府里走来走去,但他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夜深,不知何处聚来的乌云渐渐隐去了皎洁的月光,前路变得越发不可明见。

视线的模糊似对无卦全然没有影响,她仍是那样不可捉摸地走着。紧牵的两手从来没有分开过。

好几次,韩苏都隐约看到了不远处黑色的人影,然而他们却能每次都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开。

手被她猛地一拉,两人站到了墙边。

无卦紧贴着墙,一动不动。

韩苏也屏了气不敢做声。

一个黑影从她身边的墙边探了出来,离他们的距离不足一尺。那黑影故意佝偻着背,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动作的感觉,分明是个练武之人。

——不好,要被发现了。这是韩苏心中的第一反应。

可那黑影四处打量了一番,竟然直接跃起走了。

无卦一脸坦然地从离开墙边,继续拉着他往别处走去。

韩苏满满地都是不敢置信——那么近,那人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而且他四处都看了,偏偏就没看到他们这个角落。

无卦真乃神人!

无卦不知疲倦地一直走着,拉着韩苏的手头也不回地走着。

池塘、书房、灶间、茅厕、后门、柴房、西厢、东厢、下人住处……

所有的地方他们都去过,有的地方还去过好几遍。

看着她的身影,感觉着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韩苏觉得这么走着就很好,仿佛能和她一起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天荒地老。

“妈的!怎么没人!”赤牙已经将王府找了个遍,他带来的几个属下也纷纷没有见到人。可是,外头把风的明明说祈王爷没有离开王府,可怎么就是找不到!赤牙咬牙切齿,有些气急败坏地一掌打碎了旁边一座假山。

“走,接着找。我就不信了!”他恨恨地说道,提步跃起往王府东部找去。

过了一会,就在刚才被他打碎的那座假山旁边的石堆后头走出来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不急不忙地往西走去。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如果赤牙知道他要找的人一直都在王府,只是不停地和他们错开,一定会吐血三升。

兜兜转转,牵着的手没有松开,紧绷的神经慢慢开始疲惫,那深色的黑夜却好没有尽头般继续蔓延。

韩苏能看到人影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被他们发现就定是死路一条。面前的女子仿若是他的神一般,一次次将他从险境拉回,分毫不差地躲避一次次看似逃无可逃的探查。

杀机四伏,夹缝求生。

脚早已发酸,韩苏记不清听到了几次打更人的报时声,他只记得面前这个书柜后头他已经和无卦躲过了三次。

东边的天色终于开始缓缓发白,一线红色的阳光破云而出。

天,终是要亮了。

那些人影从王府散了开去,消失在宁静的黎明。

“好了,结束了。”无卦停下脚步,第一次开了口。

韩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些疲惫地说道,“该好好睡一觉了。”握了握她的手,这次换他来牵她。

可他还没走出一步,面前的人儿突然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来。

“无卦!”韩苏敢忙上前扶她,可怀里的人儿早已死死昏睡了过去,眼下成片青黑,脸色苍白,累极非常。

轻手轻脚地一路将她抱回了屋内,放在外室的床上,帮她好好盖上了被子。

看着她的睡颜,韩苏有些心疼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谢谢你,无卦。

在屋外贴了不必唤起的字条,韩苏也进屋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晴好,正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