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空花无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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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尽管之前已经占过卦,知道这个瀑布约莫多宽,可真见到了无卦还是禁不住紧锁了眉头。

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向下看去,那几十丈高的悬崖垂挂着汹涌而下的白色水花,溅起一片白雾。而他们正处在这瀑布的上方,如若要过去,就需横跨宽约百米的河床。

虽说不上是惊涛骇浪,但那翻滚着的白色湍流汹涌而下,和着水流的轰鸣还是衬出自然的恐怖力量。

“我们要不要往上游去一些,那里的水比较缓一点。”徐先生看着这雄伟的瀑布,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无卦和长青。

“不行。”无卦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艰难,“上游水缓只是表面现象,那里水过深,其下有湍流,更难过。而在这瀑布上端,待退潮时分会露出一些石块,也方便我们站脚。”

“可这边水流这么急,就算落潮露出石头,如果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不就直接被冲到瀑布下面了?”青竹有些胆颤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飞流直下。

韩苏一直没有插话,眼神沉静地看着姬无卦,静静等她的决定。

左非色在面具下不禁挑了挑眉——哼,韩苏倒是个享清福的。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卖命。

“嗯,我们暂且歇息一会。日落之时,流水会退去一些,那时我们再横渡。”无卦打定了主意,“我师兄长青会武,届时他会相助我们过去。”

左非色意思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听后,都找地方坐了下来——好好歇着,横渡瀑布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左非色没有直接休息,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马边上,从布袋里翻出了一捆麻省,看上去很长的样子。接着他将自己的行囊都从马身上解了下来,拍了拍马腿——走吧。

无卦看到后,也将自己的行囊取下放走了马——这个瀑布,马匹过不去,等到了对面,找到下一个村子再买马吧。

徐管家和青竹见状也照做了,本来他们就是逃亡,除了今早买的那些干粮,还真没什么东西。

左非色见韩苏一直坐在那里心中有些不快——呵。不就是个王爷吗,我个国师这么辛苦还不都是看在无卦的份上。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很尽责地找了一颗看上去很结实的大树,将那麻绳的一端牢牢拴了上去。

——等会第一次横渡的时候,将这绳子在对岸也找棵树给系了,到再过的时候也会有个相扶的东西。

做好这一切,左非色很自然地就坐到了无卦身边。

无卦有些拘谨地往旁边让了让,左非色笑着伸手把她又拉了回来,而后就一直牵着她的手腕,很自在地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无卦心中内疚,终是没有甩开他的手——等下他应该会很累吧。

韩苏看着他们,没有言语,默默接过了容若递过来的水囊,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等先回了洛国,无卦,我们再好好算算帐。

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而不是无卦。

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开始慢慢改变。

也许变到后来,他们只能剩下物是人非。

秋阳下落的比较早,感觉休息了没多久便到了先前说的傍晚时分。

之前全是水流的河床渐渐显露出了零星的褐色石块——落潮了。

无卦抽了抽被左非色牵住的手,“长青,时间到了。”

左非色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出乎意料的清明一片,并没有无卦预想中的刚睡醒。

他直接起了身,随手就拿了无卦和自己的行囊,提了那根绳子走到了水边。

“你不带人过去吗?”无卦忙起身跟了上去。

他摇摇头,提起手里的绳子示意了一下——得先将绳子系好。

无卦大约懂了他的意思,“你小心点,这么急的水……你真能过去吗?”看着百米宽的水面,无卦很没底。

左非色最后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而后一跃而起就往水中行去。

小心……无卦只觉得心都被卡在了喉咙口。

眼前的人白衣飞舞,仿若一只优雅的白鹭在水面轻跃,那些露出的石块变为他暂时落脚支点。

他的每一次跃起、落下,无卦的心都随之升高降落。

他时不时会稍稍在一块稍大点的石块停留一会,而后再次跃起向下一块石头。时间在紧张中一份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中,左非色已经行过了三分之二的河面。

无卦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默默念着: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左非色再次在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那石头只露出了约摸一脚可站的位置。此时,离他到对岸只有三丈的距离,但之中也再没有任何可供他落脚了。

这般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左非色算不上什么难事。

定神提气,点步一跃,他稳稳地落在了对岸泥地上,也将那条麻绳直直悬过了百米的河面。

成了!无卦满心惊喜,提着的心也终是放下了一些。

左非色在对岸放下了东西,而后将那绳子绑好,便再次过了河面回来了。这一次要简单上许多,毕竟有了绑紧的绳索做支撑。

“你还好吧。”无卦急急迎了上去,左非色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直接从她腰上摘了水囊,仰脖喝了一口。

看上去他很好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按照原计划一个个地将人送过去了。

谁先来?左非色站在那里静静等他们的决定。

“要不……老朽先来试上一试?”徐管家毛遂自荐,韩苏还是一脸沉静,容若和青竹都有些担忧地站在后头不声不响。

左非色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徐管家身边绕了一圈,从袖中取出一条素色腰带般的东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将那条带子绑在两人腰间。做完这些,左非色再次检查了一番,而后直直背着徐管家就跃向了河面。

虽然有了负重,但一路上单手扶着绳索左非色的平衡依旧掌握得很好,平安到达另一边后,他放下徐管家,又使轻功回了过来。

看到徐管家安全达到,在这边的众人也都放下了心——无卦师兄的轻功这般不错,出不了岔子的。

接二连三,韩苏、容若、青竹都被他送了过去。容若、青竹体量比较轻,于是还一同带了行囊过去。

本来韩苏说让无卦先过去,自己最后,可是无卦摇头不同意——长青越到后头越累,自己最轻,还是殿后最好。

背韩苏的时候,左非色心理老大不愿意,但他还是实实在在将人送了过去。

最后轮到无卦的时候,他们这一侧的东西都已经没了,但也过去了不少时辰。

韩苏、容若、青竹和徐管家都站在对岸等他们过来。

几次下来,左非色的衣服都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不少。看着无卦削瘦的身量,他笑着轻声说到,“长青有些累了,可能背不大动无卦了呢。”

“累?”无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长青只是觉得就我俩在这边,没那些旁人再好不过。”

无卦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僵在脸上,“还是快些过去吧,等涨潮就不好了。”

左非色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

如前面几人一般,无卦趴上了他的背,两人的腰间被那布条缠好以防松开。

“无卦……”左非色半蹲在那里,声音有些奇怪。

“嗯?”

“其实我们就此离开,韩苏也能安全回到洛国的。”左非色终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避开了追兵,过了瀑布,再行几日就能到洛阳。而在瀑布的那边,有人在林中居住,有路可走。所以,他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无卦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她……

“罢了。”左非色见她没有回答,终是背着她站起了身,“就当我好人做到底,姬无卦……你欠我一个人情。”

“嗯。”无卦趴在他背上闷闷地答道。

她何止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他的……太多了。

最后一趟了,过去后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左非色又一次跃起,向着河面而去,无卦能觉到那些扑面而来的冰凉水汽。左非色这般背着自己挡去了不少水汽。几次下来……他一定很冷吧。

无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随着他上上下下的跃起,她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鸢尾花香,夹杂着冰凉的水汽,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长青,谢谢你……”在他耳边,她悄悄地说道。

面具下,他勾了嘴角,没有回话——光“谢”字可不够哦。

眼看着要踏上最后那块一脚章宽的石头,无卦突然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左非色瞬间加快了速度,疾风飞驰般往最后一块石头而去——最后两步了,只要再有这两步,他们就能过去了。

他们已经跃到了半空,无卦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石头,心中的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左非色整个人身上竟然释放出了彻骨寒气,无卦见到他发丝上的水珠几乎是刹时就凝成了冰霜。

反噬!!!

长青!无卦失声而叫。

左非色的动作那般在半空停滞了下来,他全身的血液似被霎那冻结,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随着他的凝滞,两人从一丈高的空中一同直直下坠。

“哗——”

寒冷的河水瞬间没顶,无卦在恍惚中听到韩苏的嘶喊。

“无卦——!”

水流推着他们前进,无卦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身前那个冰冷的人。

不断有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可在如此急流之中,她甚至不能自主动弹。旋转、挤压、随波逐流,呼吸似被狠狠敲断,她最后的意识在耳边的轰鸣声中慢慢消散。

长青……我们会不会死……

那一刻,她没有想起韩苏,一点也没有。

冷……

好冷……

蜷缩起身子,那般冷的感觉如影随形,一丝一毫也没有消减。

好冷……

在磨人的寒冷中,无卦的意识渐渐回来,身下的石块很硌人。微微睁开眼睛,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这是……天黑了吗?

再次紧紧蜷起身子,她摸到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

对了……刚才他们落到来水里。

他们……!!!

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她瞬间清明了起来——长青呢?长青不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吗?

长青呢?!!!

挣扎着坐起身子,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自己此刻正在一片石滩之上,腰间早已没有了那根和长青绑在一起的带子,而她的四周也没有任何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往四处沿着河看去,夜色太重,她看不清远方。耳边时不时传来的虫鸣越发衬出夜的安静——听不见瀑布的轰鸣,她定是随波漂出了很远。

眼前的水面早已不再宽阔,不到一丈的宽度更像是一条窄窄的山中小流。

“长青——”她试图叫他,可她的声音在这四下无人的山中小河边很有些突兀。没有回答,她叫了好多声,都没有盼来期望中的回答。

又坐了一会,她似是回复了点气力。将就着挤了挤自己的外套,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逆着河流的方向往上游走去——长青身量比自己重,应该不会比自己冲得远才是。

渐渐的,她的双眼习惯了夜色,能看清河两岸的情况了。

长青说过,他三年一个死劫……所以,他不会死。不会死。

这般念叨着,她却能清楚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她在害怕……她算不出他,所以她在害怕。万一,他说的三年一个死劫是骗自己的,又或者天命难违,他的短命之相没有逃过……

不会的……

不会的……

她暗暗念着,执着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河岸往回走。

“长青——长青——”她的声音划破夜空,却划不破那骇人的安静。

“长青——”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