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空花无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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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卦是韩苏第一个为之动心的女子,也是最后一个。

他曾以为她会是一生一世的陪伴,哪怕只是最后两年不到的性命。

可后来,时间越来越多,人生越变越长,她……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从小到大,韩苏一直都被贴着“短命皇子”的标签,生活在这个对他来说陌生而又不怀好意的世界里。人们的眼光从最开始的同情渐渐变为了冷漠,最后只剩下了不屑。

既然是个要死的,讨好不讨好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是个短命的,得罪不得罪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站在边缘,皇室的边缘、死与生的边缘。

那一年冬日,韩苏去到青州,是为他娘的祭日。转眼,娘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年了。

娘没有葬在皇陵,而是葬在了家乡青州。也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宫女怎能藏入皇陵。祈王爷,祈王府……这些都是她死的那年才有的富贵荣华。最是寡情帝王家,没有人比韩苏了解得更多。闲散王爷,也不过是等死王爷罢了。

可他没想到,也正是这一次出宫让他遇到了她——无命之人、逆天之人,他的救命稻草,姬无卦。

他记得那一日,从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凛冽的寒风一直呼啸,没有停歇,仿若为他的生命做最后的祭奠。

荒郊野外,是杀人灭迹再好不过的地方。看着眼前那些黑衣刺客,韩苏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等这一天。从出生起,就在等着这一天,死的这一天……

所有人都告诉他会有这样一天——他会死,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匆匆离去。而今,终是让他等到了吗?

身旁的护卫早已一个个死去。

刺客步步紧逼,毫不停歇。

“得罪了。”刺客蒙着面,可韩苏依然能分辨那是笑着说出的话。结束一个人性命,对这些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们不会害怕、不会恐慌,反而还有着嗜血的快感。

左肩传来一阵刺疼,迅速抽离的长剑在空中用血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

不是一击必杀吗?

韩苏的嘴角牵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这可不是失手,那刺客……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在死前好好感受一下这个过程。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十几年,终是要走到尽头了。

其实,能死在青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

算是死,也绝不让你安心!

脑海中恨恨浮现出那个人的名字——韩晟。

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向身旁的密林猛冲去。

“追!”身后传来刺客们不屑一顾的声音——困兽罢了。

借着林木的掩护,他终是稍稍跑远了一些。而身后那些追击的脚步仿若玩耍般肆意地追追停停,带着恶魔一样追命的笑声。

“二皇子,我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停下。早死晚死都是死,就不要再反抗了。”

失血严重,天地开始眩晕。他在做最后的挣扎,释放最后的不甘。

终于,脚下一重,他侧身跌入了一旁的灌木之中。

再也支撑不住的身子,重重躺倒在了地上。

可恶……

他终是失去了意识。

本以为在劫难逃,可是醒来的时候,他见到了她,一个木着脸的奇怪女子。

他,没有死。

她救了自己,还对自己说‘追你的人都已经撤了’。他一下就起了戒心——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为何要救我?

事实证明她确实知道什么。在他说出自己叫“苏寒”时,她那一句反问‘哦?是吗?’让韩苏瞬间觉得自己仿若一个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的小丑。

直到后来她那与了清大师无二的批命话语让韩苏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不简单。

而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一线生机?了清大师所谓的无命之人?

她姓姬,名字叫无卦。

“难道姑娘是个算命的?”这是他听到她的名字时的第一个反应,而这一句话让面前的女子僵了脸庞。呃……他不是故意的。

无卦是一个怪人,在当日的韩苏看来就是这样。独自生活在山中的女子,会算卦,而且本领堪比了清大师,怎么想都很神奇。她身子单薄,长相算不上漂亮,却是很耐看的那种。固执、毒舌、面无表情、嘴硬心软、对狗比对人好……她的缺点确实不少。

然而她却让他觉得安心,从未有过的安心。在她面前,他是一个弱者,一个在她卦象中短命到可怜的弱者。可她却能豪无所谓地说——“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闯入了他的世界,带着独有的卦者气势,点亮了他早已灰暗的世界。

那般笃定,那般随意,那般天经地义。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死。

后来,他邀请她去祈王府做客,一是为了表达感谢,一是为了自己——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无卦不喜多话,会安静地听你讲述,不插嘴,不说同情,只会淡淡一句,“都过去了”。其实,她安慰人的本领真不怎样,可每一次只要和她说话,他就能平静下来。

韩苏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无卦说那么多,说他的儿时、说他的娘。她,只是刚认识不到三月的人,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那样地信任她,在乎她。

直到上元节那一日,他才明了,原来她在自己心中已经那般重要。

挺身迎向程海手中的刀时,他的脑中来不及思考,满眼都是那把对着她的尖刀。不能伤到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

为了她受伤,说实话,韩苏觉得很开心。能护着她,能看她为自己担心,能那么靠近她。

醒来后,他对她说了那些话,那些隐隐表明心意的话。

——‘有些事……不是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那一刻,他是自私地希望能在她的心里印下痕迹,哪怕自己不久将逝。

薄命却不愿放手……

韩苏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而那之后,他与她之间多了些他所期盼的东西。他也开始真正见识到她的厉害。

她第一次为自己改命,应该算是春狩那一回。韩苏心里很清楚,这一次春狩对他这个短命皇子来说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狩猎——他,是别人的猎物。

可是,她不许他去,不让他去。

每每想到此,韩苏都会禁不住笑出来——那一下,她推得可是毫不留情。初春的湖水,想想都觉得冷得刺骨。也正是那一次伤寒,让他逃开了春狩,逃离了死亡。

而接下来小黑的死却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韩苏有时甚至会觉得,那一次,是小黑替自己死了。

小黑死的那夜,她一滴眼泪也没有,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般,了无生气。她很伤心,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伤心。

追去她的身边,她眼神空空地对自己说,小黑丢下她了。

那一刻,韩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纠住了一般,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她,脆弱、单薄、让他心疼。

‘不怕,你还有我。’

不怕,我还在你身边。他安抚着她,也安抚着自己——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无卦。

可后来的事……他永远料不到。

还记得冠礼之劫,那一段日子过得真是惊心动魄。冠礼前夕,也就十日不到的样子,她牵着他的手在王府中走走停停了一整夜,避开了刺客,而之后,付出的代价却是她足足昏睡了三日。在她沉睡的三日,他寸步不离守着她,心中只有请求——求她醒过来。过劫?改名?都不重要了……

那时,他还不知她的情况是因为反噬。

冠礼如期而至,无卦算无遗漏,终是让他平安渡劫。韩苏从未想过自己能真的完完整整拥有一次冠礼,平平安安渡过这些时日。可是,她做到了,用她几乎逆天的算卦本领做到了。她就是了清大师说的无命之人!自己命中的玄机!

然而,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开心。因为……她看不见了。

虽然太医说过几日就会好,但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似乎只要为自己改命,就会在她的身上发生坏事。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韩苏至今想来都还有些恍惚。

上官家被灭,他随她救出了上官容若,也从此进入她精心为自己设计的局。

西胡,都发生在西胡,那个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起来的地方。

就在那里,她抛下了他,毫不留情,干脆地抹去了所有。

她走了,留下一个在她看来“最适合自己的新娘”,容若什么都好,可是不是她。

他唤了她整整一夜,却没唤来半点回音——只要你出现,哪怕只有一面,只要一面,无卦……

可她没有任何解释,没有只言片语,就那般突然离开了。

韩苏从没那么恨过一个人,对他不闻不问的父皇、对他赶尽杀绝的太子,他都没那么恨过。可是那一刻,他恨她,真的恨她,恨她自作主张,恨她临阵而逃、恨她薄情寡义……

他不只一次地想过,如果她真地在乎自己,就绝不会将自己推入别人怀抱。

无卦,你知道吗?

就在成亲的那一刻,我还想着,从此之后就与你在西胡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再也不回中原了。

那时的韩苏,只要有你,这一生一世,就够了。

因爱生恨,这个词在韩苏听来还有些陌生,可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心底,有那么一处阴暗的角落,让这四个字缓缓生了根。

新婚之后缠绵病榻的那几日,他日日都梦见她,梦里的她离他不过一臂之遥,却总也触不到。

后来,梦醒了,一切就那般散了,她不见了。

至于为她这般伤心,这般病重吗?你是皇子,洛国的皇子,就为了这么一个出自山野的女子痛不欲生?

笑话!天大的笑话!

韩苏,不过是个女人,你至于吗?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你至于吗?

可他的回答是……至于。

所以他需要她的理由,需要她的当面解释,需要她的出现。

可是,她就那般躲着,躲在他触不到的地方,不愿相见。

无卦,原来你也在害怕相见吗?

与上官容若的相处让他很不习惯。就像是突然被人偷走了最喜爱的衣赏一般,而后再被塞了一件别人看什么都好的衣裳,可偏偏他就穿了不舒服。然而,他偏要做给无卦看看,让她看看自己与容若相处无间,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非她不可,让她后悔,让她嫉妒。那时的他甚至有些报复意味。

上官容若命格贵不可言?如果真是这般,我倒要好好谢谢你了……无卦。

谢谢你这般为我着想,真是受宠若惊!

可到后来,他明白了——不过是一件衣裳,为何要在意。

而后,天险黑泽突然消失,西胡眼看将乱。

在听到黑泽消失的那一刻,韩苏下意识地想到——她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无卦回来了。她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带着面具的男子。她说这是她的师兄。

不管,怎样,她回来了,不是吗?

可还没等他好好与她叙上一叙,她就先开了口。她说她此来‘只为辅佐’。

辅佐这两字让韩苏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了清大师说过,自己如能过劫,必成大事。难道……

他是个皇子,自然明了这大事背后可能的含义。全身上下突然就有了一种神奇的血脉贲张之感,那般的跃跃欲试,让韩苏想与她说明的心意就那般淡了下去。很奇怪地淡了下去。人的心态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物,他眼里的世界开始一点点变了味。

——也罢,暂且先不为难于她,既然她是来相助,我欣然受下就是。至于那些纠葛……不急在一时。先由她相助离开西胡,再从长计议。

其实,感情什么的并不重要不是吗?

其实,他已经开始放下了。

当一个人开始理所应当地享受另一个人的付出,此时,就已没有了爱情。如果说,还有感情,那大都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被她放下,不甘心就这般让她离开,不甘心过往就那般过去,没有结局。这就像一个死扣,扣住她,也扣住他。如果没有人挣破,可能就那般一直扣下去。

她的辅佐,他要。她的心,他也要。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如此神奇的女子,她能带给他的也许远远不止活过弱冠。

一路上,韩苏看着无卦与她那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哑巴师兄算个不停。他们的举动让韩苏突然想到了“方外之人”四个字。卦者这般逆天的存在,原来不止一个吗?

他们不断改变着行径路线,从马车到骑马最后再到不得不弃马而行,路变得越来越难走。虽然没有见到什么,但韩苏他们都知道——一路走来,危机四伏。

无卦与她师兄站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合适,这在韩苏看来很有些不舒服。他对她知之甚少,不知她的过去,不知她的心情。独自隐居深山,有着不为人知的师门,而如今却又有了一位能力不下于她的师兄。

不止一次,韩苏曾有过怀疑——会不会,他们就是当年空花门的残余?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天助我也。

弱冠之劫已过,他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了清大师所言绝不会错。

所以,韩苏,你要记住——你是过了弱冠的,从今之后没有人能取你性命。

韩苏,你要记住。

大事……除了这个掌握这个天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大!

本以为会与她一路去到洛阳,却在半途就分了开来,而她对他来说是生死未卜。

见到无卦掉入瀑布的那一瞬,韩苏的心中似有弦断的声音。只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而后就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成雾的水花之中。

山高水急,瀑布之下不知是何种景象。

他小心地站将过去,可在那崖边只看得到大片大片水流激起的浪花。刚才掉下去的两人,早已踪迹全无。

“王爷,小心。”徐管家在一旁提醒到,他离悬崖太近了。

青竹已经急得在一旁哭了起来,“王爷,我们要不要去找无卦姑娘……”

“可是时间紧迫,万一有人追上来……”容若收了话,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韩苏。

“但是姑娘,姑娘她……”青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徐管家叹了口气,走上前,“王爷,大事为重。此处,已经离洛阳不远了。”

韩苏依旧站在那处,看着脚下百丈瀑布不言不语。也许是水汽过大,又或是风过凉,他的眼眶倒是有些涩了起来。

“无卦……”再一次喃喃念了她的名字,仿佛倾诉,定定看着那瀑布许久许久,脑中空空一片。

终于,他转过了身子,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去洛阳。”

“是,王爷,”徐管家欣慰地提着包袱走在了前头,青竹依旧啜泣不止,却仍是听了吩咐跟了上去。

“王爷……”容若有些不放心地唤了他。

韩苏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跟上。”

“是。”

那样的天险,无卦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以他们的身手,是不可能去救人的,而且……如果已经死去,那救不救又有什么分别,只是浪费时间,让歹人有机可趁罢了。

洛阳之行,势在必行,他不可能停,也不能够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成大事者,必有取舍。

所以在瀑布那处,他舍了心底最后的牵挂。

无卦,不要怪我。

你也希望我去到洛阳的,不是吗?

回到洛阳,他已是有了王妃的人。

无卦,应是不在了吧。每每想到,还有些可惜的心痛,那般神奇的女子……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没有了无卦,韩苏心中最后一丝对容若的抗拒就那般消散了。容若是个好姑娘,她有着从小培养的大家气质,容貌娇美,才华横溢,很难让人不喜欢,尤其是男人。

与容若圆房那一夜,不得不说,他很喜欢。

看着身下的女子娇若无骨,娇喘连连,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女人的妙处。从头到尾,他都睁眼看着她,一瞬不瞬,将每一个表情都收入脑海,可眸中却没有一丝情感。

容若有些慌张地闭上眼,她不愿面对这样的他——过于冷静、过于蛰伏。

“睁开眼。”他声音平静地命令道,身下的动作毫不停歇。

容若不得已再次睁眼对上了他泛着冷意的双眸。

他抚上她的面颊,嘴角牵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我是谁?”

“王爷……”容若的声音有些不成调,“啊——”

他狠一用力,“很好。”

他有想过,不止一次的想过。

——如果无卦也这般在他身下,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也许,他会比现下更快活。

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她就这般不在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回来了。姬无卦完好无缺地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韩苏很是高兴,至少在见到她还活着的那一刻他是高兴的。可她强硬地说要离开。

他不是没有想过将她绑下留住会怎样?可他,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他,不想得罪她;他,应该还会用得上她。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一个可以让他真正站出来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领兵出征西胡。

这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可能有去无回,也可能大败而回。可是,他必须去,不然,永无出头之日。只有赢,赢得漂亮,他才能有筹码与韩晟相抗,才能起始他的大业。

出征前,他向她求了卦。其实,他是想将她一同带走的。有她这样的谋士,有什么不能成?可后来,他又想:一直这般依赖无卦的卦象,又岂是成大事者所为?

然后,她对他说——‘此行虽然凶险,但你会逢凶化吉的。无卦不必跟着。’

命中大劫已过,他定能成事,她的批语更是加深了他的信心。最后,他出征了,没有带她。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证明给自己看。

韩晟,待我凯旋而回,必与你一较高下。

且看这天下究入谁手!

西胡的仗打得并不轻松。

出兵前,韩苏没有从过军,一开始对于军队的那一套很不适应,更有一批老油子很是瞧不起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会有什么能耐?

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咬紧牙关走下去。韩苏又岂会因这些小事就挫败。

别人不服?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服!

别人不听,那就杀鸡儆猴!

本王来,就是要大胜而回!

整整一个月,韩苏终是稳住了局面,全军上下开始正视这个年轻的皇子。他认真、执着、说一不二;他睿智、刻苦、气势逼人。经过这一个月的洗礼,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由于基础薄弱,韩苏思量再三,选了弓弩作为兵器。没日没夜的训练之后,他的一手好箭法使他成了众人眼中的“天才”——百发百中。

洛朝天下是他父皇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作为韩氏子孙,他怎能不行!

他虽是短命皇子,不受待见,但是皇子该学的、该会的,他一样也没落下。至于兵书……这世上就没他韩苏没看过的。不然,在天罗地网之中,他又则能撑到十七岁等来他的命定贵人?

抚着虎口因为拉弓而磨出的伤口,韩苏的眼中一片势在必得——这还只是开始。

离开洛朝境内,路开始变得难走,这时,韩苏的优势才彻底体现出来。虽说黑泽已经没有了,可原来黑泽所在之处变成了一片荒芜的戈壁,在其中很易迷失方向。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当初怎么出来的,他就记得怎么回去。如果没有他的引路相助,时间、人力怕是都要平白耗费不少。

很快,洛国大军就与云赫大军遥遥相对,间隔不过几十里。

一时间,两军对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西胡与云赫很近,对远到而来的洛国兵士来说最好的战略就是速战速决。如果两军对峙时间过长,洛国补给会变得困难,战事也会急转直下。毫不犹豫,韩苏下令——急袭。

趁夜色,五支敢死分队领命从不同方向往云赫大军速行而去。冲入敌营,重要的不是杀敌,而是制造混乱。敢死队都穿上了韩苏命人连夜赶制的云赫士兵服装,一但冲入敌阵,很快就能混淆视听。没多久,敌军就乱了阵脚,尽管最后五支分队被云赫全灭,但只此一夜云赫的损失不计其数。

“将军,为何不趁敌军大乱之时就一网打尽?”有人提出疑问。要是大军逼近的话不会效果更好吗?

“不急,还不够乱。”韩苏平静地说道,“继续派人。”

面对接二连三的夜袭,云赫也渐渐反应了过来,几日之后,晚上派去的分队已经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手下将领已经有些着急了,这已经送死了不少人了。

韩苏面色一派悠然,掷地有声,“明日一早,全军进发!”

天刚破晓,洛国突然全军压境,打云赫溃不成军,只得紧急鸣金收兵,急急后撤。

为何会这般?很简单,只因云赫习惯了洛国的趁夜偷袭,全军每到夜晚都戒备森严,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夜晚关注过多,白日自然就会懈怠。韩苏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大军开站之时,也是韩苏第一次战场杀人,可他没有一丝不适。从小到大,在他眼前倒下的侍卫何止百千,不过是些鲜血、尸体罢了。

帝王天成,帝王天成。既然我韩苏活下来了,这天下就绝不能花落别家!

至于死去的那些兵士,尤其是去送死的敢死分队,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仗打得太不折手段了。

面对质疑,韩苏虽然痛心,却坚定不移,“胜利总会有牺牲。正是那些英雄将这场战役缩短在了一年之内,也是他们保住了更多兵士的性命。”

战后,韩苏领全军在洛国边境祭拜亡魂,以慰英灵。

一时间,战神之名传遍四野。

再次回到洛阳,形势似乎就那般渐渐反转了过来。再也没有人会质疑韩苏,他不仅是王爷,更是新晋战神,洛国百姓心中的神!

容若生下了韩苏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对此,他很是开心,谁能想到,曾经所谓的短命皇子,如今也有了后了。这天下,早就反转了不是吗?

韩森,这是无卦帮那孩子起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用了,在他心里一直觉得无卦是自己这边的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都会出来相助,对于这一点,他习以为常。本想着待着闲暇一点便去寻她,可是事情一波接一波,一直没有时间。

接下来,就是突然发生的大事——韩晟薨了。

被关押进监牢的那一日,韩苏一句话也没有说。或者说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洛皇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是,他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反而还有那么些许的高兴——韩晟死了,三皇子还年幼,这洛国上上下下也就他韩苏了。只要洛皇冷静地想一想就知道,他韩苏绝对杀不得,更何况,韩晟之死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他就被放了出来。朝中格局因为韩晟暴毙发生大乱,原来韩晟那一派的突然间就群龙无首了。于是,他这个二皇子名正言顺地站了出来。

就像是天要助他一般,没过多久洛皇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过。韩苏终是被加封为了太子,也就是说只要洛皇一死,这洛朝天下就是他的,毋庸置疑。洛皇由于病重不能再理朝政,韩苏也正式开始以储君之姿行监国之事。一时间,整个朝廷都安稳了下来,再也没有反对者,再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再后来,洛皇在病了许久之后就撒手离开了人世,韩苏即位成了一国之君。

所有事都是那般水到渠成,就连琢磨不定的国师左非色都于请辞之后离世了。

君位已定,他又想到了她——姬无卦。

既然左非色已死,那国师之位正好就空了出来,这天下,又有谁比她更适合做自己的国师?韩苏想当然地就这么决定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愿意敞开怀抱,她就一定会在回来,像当初那般守着他寸步不离。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只是暂时的冷战,哪怕她不是他的妻,她也可以做他的国师,帮他一起守着万里江山。可是,这些都只是他在以为。

当他抱着三顾茅庐请她出山的心态前去拜访时,她淡淡地回绝了。而接下来,他更是看到了旁屋有男人的东西,一时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情绪就那般涌了出来。

她的身边有暗卫、有男人、不愿与自己回去……什么时候他与她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分隔。

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师兄,那一张带着面具的脸不期然就出现在了韩苏脑海之中,可胸中的怒火却没有消散——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最后,在他的胁迫之下,她终是与他回了宫。她的不情愿,他看得清清楚楚,却忍不住将她带回。那一刻,他在害怕,害怕最后他会不得不放弃她。

姬无卦,你本领逆天,朕又怎能任你离开朕的四周。

然而,没过多久,容若的一席话让韩苏如梦初醒——无卦的师兄长青,可能就是左非色,他,没有死。

往日的种种,似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穿成了一串,左非色、长青……

韩苏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都是带着面具,而且……长青从不说话,是怕被认出来吗?

越想越可能,所有的疑点似乎都能对上。这一下,他再也坐不住了。如果左非色没死,而且就是长青,那他与无卦的交情绝对匪浅。可是他应该是韩晟一派,为何要相助自己?又为何在相助自己之后死遁而逃?

韩苏眼神一暗,不觉紧了指尖。

除非……这里头还有更大的秘密。

再后来,他设局囚了无卦,长青果真前来相救。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刺眼。

站在宫墙之上,韩苏终是挥下了手,“放箭——”

不能让他们离开,绝对不能。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梦一般。

无卦瞎了,长青自尽,她以刀相逼要去见他,而后更是执意要带着他的尸身离开。长青、无卦,似乎他们俩之间再也容不下别的位置。

那他韩苏算什么!

他与她的那些过往又算什么!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皇上,请你念在无卦姑娘曾倾力相助的份上饶过她吧!无卦是洛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通天晓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万业的份上……皇上三思!”

“无卦只是一时糊涂,皇上千万不能因此就……那将是国之大哀啊,皇上。为了这洛国天下,臣妾恳请皇上三思!”

容若的话句句在理,却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君王,容不得别人的忤逆,更容不得有可能的威胁。

“姬无卦,朕再问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看着她突然的停顿,他本以为她会回心转意,可是她留给他的仍只是踉跄的背影。

她不愿留下,哪怕自己弯弓搭箭指着她,她也不愿留下。

就这么不愿吗?就这么不愿吗?

朕就这么让你不甘不愿吗?

姬无卦!

朕是韩苏啊……

他都死了,长青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留下呢?

想不到,最后,他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箭放出的霎那,他的手指都经不住颤抖起来。

朕想留住你的,可你不让,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她就这么消失了,天地之间再也没有无卦,再也没有让韩苏那般牵肠挂肚的一个人了。

可他还有天下,还有皇后,还有子嗣……这些都是她带给他的。

可笑,可笑。

姬无卦,这个世上,朕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朕本想着用一世偿还,可你不要。后来,朕又想着你能在朕身边,你又不肯。再后来……你的心里再也没有朕的位置了。

姬无卦,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朕,当初为何要救朕?为何要对朕那般好?又为何在抛下朕的时候头也不回?

是你给了朕一切让朕成了一国之君。

可也是你,是你负了朕,负了朕的一片心!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姬无卦,不要怨我。

一十三年,他在这个位子已经坐了一十三年,如今终于坐到头了。

看着满屋束手无策的太医,和身边早已哭成泪人的一众嫔妃,韩苏突然有些恍如隔世。

这是怎么回事?

哦,对了。他中箭了。云赫的间隙埋伏了这么些年,终是出手了。

看着羽箭插入胸口的霎那,他突然想到——当初,她是不是也这般痛。真好,还能与她同一个死法。

看了一圈,韩苏转向身边的容若,“以后……就交给你了。”每说一句话,他能感到胸口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皇上……”容若,他的皇后握着他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记得,要帮朕祭拜……她……”

“……是……”容若紧紧贴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你,放心。”

韩苏艰难地扯了下嘴角,“不要哭了。多活了这么久,朕……知足了。”

朕,终于能去见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朕……

缓缓闭上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皇上,驾崩了。

“无卦?”长青看着突然愣在一旁的她,有些诧异,“怎么了?”

“啊……没什么。”无卦说不出来刚才心里空的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怎么脸色都白了?”长青伸手捞过她,有些宠溺地搂在怀中,“明日陪你去市集逛逛吧,听说有西域的幻师。”

“嗯。”偎进他的怀里,无卦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好奇怪,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我也要去!”一个粉团子从墙角蹦了出来。

“汪汪!”一个黑团子紧随其后。

长青:……

“抱抱!抱抱!娘亲抱抱!”粉团子冲上来就开始扒拉无卦,一旁的长青渐渐黑了脸——这是明抢吗?

“乖。”无卦笑着要从长青怀里出来,去接自己家粉团子。

“薛亦!”长青一紧怀抱,没有放无卦离开,“先生让你写的字写完没?”

粉团子怯怯收了手,“还没……”

“我说过什么?”长青一挑眉看着面前的小小个子。

粉团子小脸皱了起来,“写完了……才能找娘玩。”

“嗯,那去写吧。”

“是……爹。”粉团子扭捏了几下,还是乖乖离开了。黑团子见状紧紧跟了上去。

转过墙角,粉团子眼中一片奋发图强:坏爹爹!哼!我要加快速度写,这样晚上就能和娘睡了!

“长青,你会不会太严厉了?”无卦在他怀里很是不忍。

“怎么会?”长青一副正经模样,“就他这个缠法,还想不想要妹妹了。”

无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