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岁月沧桑(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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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她鼓起勇气拦住一个少爷装束的男生,有些拘束地朝他鞠了个躬:“请问这位学生阿哥,您知道梁耀荃、在哪个地方上课吗?”

谢家琪打量她一眼:“你是——”

梁淑贞莺声细语道:“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谢家琪又打量她一下。这个身穿合体的花衣裳、粉面含春的俊俏小媳妇,莫非——是梁耀荃的什么人么?

于是他有些好奇地问:“那——你是梁耀荃家里的?”

梁淑贞面露些许羞涩,正在犹豫该如何回应。

谢家琪却认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便自作聪明地道:“呵,你是他的未婚妻是吗?”

淑贞半低下头含羞地笑着不语。

谢家琪睨着她那张绯红俊俏的脸蛋道:“今天学校有活动,我也不太清楚梁耀荃在哪儿。”

梁淑贞被他瞧得浑身不舒坦,急于离开,便道:“那、可不可以麻烦您把这雨伞转交给他?”

谢家琪想了想:“可以,我一定转交到他手上。”

梁淑贞刚要迈步,迟疑一下又问了句:“梁耀荃他、最近在学校忙不忙呀?”

谢家琪说:“忙,人家可是大忙人哩,啥事情都爱掺和,出风头。小弟妹,以后你还是多劝劝他,没事的话多抽时间回去陪陪你多好呀。”

梁淑贞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倒是露出几分羞涩道:“那谢谢你,我还有别的事,走先。”

谢家琪望望梁淑贞的背影,又瞅瞅手里的雨伞,笑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个女仔到底是梁家的什么人,但他觉得自己也许有机会出出梁耀荃的洋相。

就在淑贞将雨伞交给谢家琪的同时,校园操场树荫下,梁耀荃、何凤懿正跟几个学生社团的骨干在争论着读书会的事情。

刚才,负责辅导社团的方老师跟他们布置了下一阶段的活动事宜,要求今后社团活动内容应该多结合时政形势,走出学堂,到镇上做点宣传鼓动工作,号召民众关心国事、参与社会改造,让广大同学亲身投入到大时代洪流中,同时进一步扩大社团的影响。

对此,梁耀荃表现出热烈赞同的态度,何凤懿却并不那么积极,她还是一心想把读书会办成读诗会,多多寻觅济慈海涅诗歌的知音,在她内心深处,对时事政治这些东西并不十分关心与热衷。其余几个骨干的态度也有分歧,有赞同梁耀荃,也不乏支持何凤懿的。

正争论得不可开交之时,谢家琪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将那把崭新的油布雨伞递到梁耀荃面前:“梁耀荃同学,给,这是你未婚妻送来的!”

众人一怔,目光都集中到梁耀荃身上。

梁耀荃愕然:“你说什么,我的——未婚妻?”

谢家琪冷冷一笑道:“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可是你那未来小媳妇的一番心意,快拿着吧!”

遂将雨伞硬塞过去,梁耀荃一急,生气地将伞摔到了地上:“你简直、胡说八道!”

何凤懿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哼,反正东西我是给你带到啦,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她还说啦,让你得空多回家看看。”

说罢谢家琪一转身飘然离开。

梁耀荃用目光扫视一下身边几位同学,大家也在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他又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对面的何凤懿,她眼里透露出来的似乎是冷漠与讥诮。

下午四点半钟,水潭中学大门口,陆续走出三三两两下了学回家吃饭的男女学生,这些人都是家住镇上的富家子弟,他们平常很少在校内宿食,因为学生宿舍是几个人一室,哪里比得上自家的梨木雕花大床舒服,学校的伙食两荤一素也远不如府里的丰盛菜肴来得可口。

谢家琪夹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在后头,他家就在离学校不太远的镇子东面,谢家宅院是他父亲发达后在祖屋基础上翻修扩建的,谢家目前已经是水潭镇一带的数一数二的大户,他父亲谢友伦又已在镇子西边买了一大片地,正着手兴建一座更气派豪华的谢家庄园。

谢家琪是家里的嫡子,他的生母谢黄氏已过世多年,谢老爷续娶的谢廖氏曾生过一个女儿,但后来害天花夭折,以后就再没生育了,如今谢府上下就他一个少爷,还有就是寄居在他家的远房表妹凤懿。

谢友伦从小对家琪督促管教甚严,而对堂表妹谢彩屏的女儿凤懿却视作掌上明珠般珍爱有加,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家琪和凤懿俩人差不多是青梅竹马一块玩大的,仿佛是前世注定的情缘,家琪对这个娇俏漂亮的远房表妹十分呵护,偶尔不慎惹哭了她,必定哄到表妹破涕为笑,唯恐凤懿到他父亲那里告状。

随着年岁渐长,眼见表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家琪心里也慢慢滋生一些想法——一颗爱慕的萌芽。不过目前,他还不敢对凤懿过分地表白,他小心谨慎地静静等待关注着娇嫩如水、率真任性的表妹长大成熟。

他俩就像是一对两小无猜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小两口,凤懿对表哥无话不说、充分地信赖他,家琪对表妹则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在心里,家琪已经把她视作自己日后的伴侣。

养在我家的表妹呵,反正你是跑不了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情况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在何凤懿心目中,比自己大一岁的家琪只是一个玩伴、一个处处迁就照顾自己的表哥。她对谢家琪可以撒野,可以牵手可以打闹哭骂,却并不打算把他变成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

她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吸引她的新的目标。尽管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形象,目前还是有些模糊不清、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也许,这就是谢家琪爱情不幸的根源所在,不过这一切目前家琪还不晓得,何凤懿也从没明确地示意给表哥。少女的情怀飘忽迷离,像天上的云朵哩。

她还不知道,其实她这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爱情就近在眼前!

在这个阳光灿烂、天气燠热的下午,走在河边的谢家琪忽然被一个人迎面拦住,那个人就是怒气冲冲的梁耀荃。

谢家琪一怔:“你、你干什么?”

“谢家琪,我家里根本就没送过什么雨伞来,我更没有什么未婚妻,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梁耀荃质问道。

“那、那是人家姑娘亲口承认的,我我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家琪到底也有些心虚,他想了想自作聪明地补充说:“也许——她是你家收养的童养媳吧,虽然说……如今讲文明不提倡那个啦,可如果,那已经是事实了的话,你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嘛。”

他依然把这猜想的关系说成是事实。

梁耀荃更气了,提高了嗓门道:“你胡扯,我家何时收养过童养媳啦,我看就是你无中生有造谣惑众!”

说着一把揪住家琪的衣领:“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家琪也揪住他的衣服:“我没有撒谎,是你自己不敢承认!”

俩人纠缠在一块,梁耀荃情急之下用力一搡,家琪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家琪也恼了,这个蛮汉,两句话不合就动手,妈的跟他拼啦!

他飞快地爬起身扑向梁耀荃,与他扭打在一起。可他很快就落在下风,被梁耀荃再次推倒。他随手抓起一块干泥头砸向对手。梁耀荃躲过泥块,挥拳揍在他脸上。

“住手!”

何凤懿飞快跑过来,拦在俩人中间。

鲜血从家琪鼻孔淌下来,何凤懿转而怒视着梁耀荃斥责:你是个野蛮人呀,有理讲理么,干嘛动手伤人!

梁耀荃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确有些鲁莽,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谢家琪捂住鼻子,血流到了手指尖上,他皱起眉头。

凤懿瞧着表哥那由于惊吓变得有点苍白的脸,心中燃起一股同情与愤慨,她厉声质问梁耀荃:“梁耀荃同学,亏你还是个中学生、学生社团干部,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告诉你,我表哥要是有啥冬瓜豆腐,你要负责!”

谢家琪见表妹这回完全站在自己一边,鼻子不疼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岂料他这得意的一笑被梁耀荃瞥见了,再度引发刚压抑下去的怒气,他大声抗辩:“好,就算我承认我先动手不对,可是,他无中生有、胡说八道难道就没错吗!何凤懿,你不要光偏袒他!”

何凤懿也恼了:“你都把他鼻子打出血了还有理!不行,你必须向我表哥道歉。”

小蛮牛的脾气上来了,一扬脖子道:“哼,凭什么要我道歉!除非他就那件事情先向我道歉!否则的话,没门儿!”

“梁耀荃,你真是只配做一个耕田仔,简直不可理喻!”

凤懿气急冲口说道。

“你倒是千金大小姐,可惜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梁耀荃顶回她一句。

“你、你——”

凤懿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打转。梁耀荃见状,原先的怒气反而消减了不少,他带着几分得意地调侃道:“告诉你何凤懿同学,我这叫做恩怨分明,你那叫糊涂透顶,他那是自取其辱!你说我是个耕田仔,可我这个耕田仔比你这大小姐要明辨是非得多……”

凤懿忽然将拇指和食指衔到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

梁耀荃一怔,不晓得她这是啥意思,可没过一会儿工夫,他猛然发现沿着河边飞快蹿过来一只毛茸茸的大家伙——天呐,那不就是何凤懿的那条爱犬阿黄么!

“何、何凤懿,你要干什么?”

梁耀荃立刻察觉有些不妙。

凤懿一抹眼泪珠子,手指往梁耀荃那里一戳,叱喝:“阿黄,上!”

阿黄得到主人的命令,立即吼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梁耀荃扑过去。

梁耀荃那份得意劲霎时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恐慌,再有就是原本藏在心底的几分理亏愧疚一并涌上来,他晓得这会儿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三十六计——走!他撒开脚丫,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没命地朝学校狂奔。

“哈哈哈!”

凤懿看见梁耀荃那从未有过的狼狈相,不由噙着泪花笑得花枝乱颤。

她又打了个唿哨,喊道:“阿黄,回来,别追啦!”

“表、表妹,你可真、真行呀。”

家琪依然一脸惊悸地道。

“家琪,你瞧见了吧,其实他也是个胆小鬼,你不怕他他就怕你哩。”

凤懿得意地说道。

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水潭镇里外都湿漉漉的,路上到处是一洼洼的积水,映着阴沉沉的天空,让人特别地烦心。

黄昏以后,行人就比往日稀少多了,雨水依旧纷纷扬扬飘洒着,整个镇子掩映在蓝色的清幽寂寥的暮霭里,水潭大街上大部分店铺早早关门打烊。

可是镇上的乐福酒楼却来了一拨奇怪的客人。点的酒菜不多,泡蘑菇的功夫却不赖,一丁点东西吃了一下午。这些食客一个个披着蓑衣挂着竹笠,面口陌生神态诡秘冷峻。弄得胖老板和瘦伙计心里直犯嘀咕。

直到天色完全入黑,他们才结账走人。

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在夜幕掩护下,这伙人奔了水潭中学。

中学铁门紧闭。

一名身手灵敏的小厮翻墙而进,把铁门打开,土匪们一窝蜂涌进校园里,砸开学生宿舍的门闯了进去。

刚刚就寝的学生们猝不及防,在一片惊呼和呵斥声中,三四十名男女学生被绑了票。

瑟瑟发抖的学生们被赶出了学校后门,离开水潭镇,朝塘步镇方向而去。

这伙绑匪的头领正是光头悍匪岑老二。

光头愣匪岑老二打埋伏赶跑了地头蛇谭发仔,随即在塘步镇十里外的一条小村安营扎寨,蜗在马岭村的谭发仔由于元气大伤,一时顾不上与他一决雌雄。岑老二要站稳地盘,首先就要解决几十号人的吃喝,这个问题没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岑老二本想去勒索塘步镇的大户人家,可是这地方历来就是个穷乡僻壤,原本为数不多的大户如果没开溜的话也早叫谭发仔搜刮成了穷光蛋。如今此地的人家多半与土匪有瓜葛沾亲带故,强迫摊收的话,闹不好还得不偿失,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个道理岑老二也是晓得的。

岑老二猫在大烟馆里过足烟瘾,搂着娼妓打炮郁闷地想着这个闹心的事情。无意间他听见隔壁房间两名客人议论自家儿子上学,一个人说想让儿子去水潭中学读书,另一个叹气说只可惜那儿的学费太贵恐怕难以负担……

岑老二随口问怀里的窑姐道:“那水潭中学好架势么?【四邑方言够气派之意】”

窑姐说我哪里晓得呀,老娘我又没上过学,不过倒是听人讲起,那个洋学堂读半年书就不见了十箩八箩谷子啰。

岑老二心念一动,又问水潭镇离这里又多远?

窑姐告诉他大约十多里地。

塘步镇这鬼地方看来是没啥油水可榨啦,水潭镇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埠头呀,能在那儿的学校读书的家里一定是非富则贵,丢那妈,老子就去那里做世界!

“行啦!”岑老二兴奋地一巴掌拍在窑姐屁股上,将几枚铜钱撂桌上,起身提溜起裤子大步迈出了烟馆……

何凤懿跟一名同寝室的女生关月卿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在被掳的学生堆里。

凤懿原本很少在校寄宿,只因近来要准备中段考,她才留校宿食,却不料遭贼佬绑了票。

细雨淅沥,天如锅底伸手不见五指,同学们被土匪押戒着排成一溜长长的队列,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坎坷的荒野上。

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飕飕的恐怖肃杀的气氛,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尖厉沁人的啼叫。

关月卿吓得哭了起来。

一土匪拿刀子比划一下她的脖子:“再哭就把你剁了!”

关月卿抖抖索索抽泣着,凤懿拉了拉她低声说:“别怕,他们不会杀咱们的。”

关月卿握紧凤懿的手,颤声问:“那他们要怎么样?”

凤懿说:“要赎金呀,他们绑人就为那个。”

关月卿又问:“那——他们会不会要了赎金还不放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