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又能怎样，处处都在提醒着她物是人非的残酷现实，处处都在提醒着她孤零零浪迹天涯的命运。
不如离开罢。
人毕竟不能永远活在记忆之中，现实不论有多么不堪，她终归还是要接受的。
红袖出来的时候，眼眶微微发红，玄青等人对视了一下，玄青说道：“姑娘这就回去？”
红袖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玄青，把将军府锁起来吧，用一把大锁锁起来，也许，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玄青答应着，吩咐手下去做，可是眼神里却是浓浓的不解。
一则红袖的安静，二则，他以为红袖回来之后，至少会在将军府住上几天，为此，他还小小做了一些准备，可是，红袖并没有在将军府停留多长时间，甚至一夜都没有停留，他的准备也自然都没有了用处，更何况，看她的意思，似乎果真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了一般。
对此，玄青只能总结为：女人的心事，实在是难以猜测得到。
并非他有意要去猜测红袖的心事，而是在此之前，他有过一个小小的经历。
是这个经历让他凭空第一次对别人的决定产生了好奇。
三世子费劲心力，为红袖争取来一个重归旧居的机会，他了解，是因为三世子心属于她，是因为他想让红袖姑娘高兴，可是就在红袖回来将军府的前一天，禅机子曾在一个不意的场合，不意中说了一句话，他的意思，是红袖姑娘即便回到了将军府，也未必会开心的，也许，反而会更加重她心中的伤疤。
只有三世子和禅机二人，他也不过是在门外，不方便进去，才偶然听到的，话题的起因他不甚了了，可是他记得三世子听到这样的话，似乎微微一愣，甚至微有怒意，因为他为什么三个字，问得有些冰冷。
禅机子还是那么悠然自得，仿佛没有注意到三世子的情绪变化，他静静笑着说道：“红袖姑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谁都看得出三世子对红袖姑娘的情意，可你虽然对她有情，只可惜你并不了解她，你并不是真正知道她心中所想。”
“如果你真的了解她，就不会残忍杀害那么多郯国士兵，你以为你在帮她报仇，可是事实并非如此，郯国兵士死不足惜，可她要为了让你不受到陛下的惩罚，用更大的辛苦去说服老人家的心意，让他不至于怪罪于你，你难道不知？在她心里，郯国兵士的命运，已经远远轻忽于你的命运安危，她宁愿忍耐心中的恨，也要全力保护你的周全，难道你就看不出来？”
程风怔怔伫立，像在思索他的话，禅机子又摇扇说道：“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家旺人全的印象，将军府是她经历了这诸般痛苦之后，心中唯一一个温暖的角落，如今她家破人亡，可是这个角落始终是完整的，她还能在这里依稀找回一些安慰，可是你又非要把那萧索残败的家园形象重新摆放到她的面前，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曾经的美好都已经消失殆尽，不仅再没有一个亲人，如今，连这个可供回忆的角落也没有了，她的心中，又会是怎样的惨如灰烬？”
程风慢慢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忽然，他悠悠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戒心十足，甚至有些复杂的醋味，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禅机子怎么会感受不到他语气中的敌意？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觉得，三世子是一个懂得欣赏人才的人，并非应只关注她的表面，更应该关注她的内心，只有这样，你才算得她的知音，而你欣赏的人，必将更加为你倾心相助，如果这个人是三世子心仪的人，这种关爱，就更要细致入微，免得他日，徒生遗憾。”
禅机子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可是话语中竟然透出淡淡的失落之情，让程风微微皱起了眉头。
禅机子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些怪异的因素，他忙匆匆告辞，举止中没有露出半点慌张，依旧是那种悠然自得的从容，可是他竟然连门口与他近在咫尺的玄青都没有看到，这一点细节，似乎，已经足以证明什么。
禅机子也知道自己与以往相比的不对之处，因为他走出了屋子，步履竟然渐渐加快。
他是单单在说红袖么？似乎并不全是，倒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大世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不知道，如今一切场面，都在凭借他为他努力撑着，大世子什么都听他的，他自己并没有多少高妙的见识，他告诉他要善待追随者，他听从他，他告诉他要摸熟陛下的习性，多做表面文章，他也做得不错，他为他解决凭空出现的一切难题，为他运筹帷幄，助他打胜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他什么都听他的，所有的一切。
当时大世子面临的是多么险恶的环境？是因为他每日每夜为他熬尽了心血，才将他身边无数明着暗着的敌人给一一消除，七世子的虎视眈眈，十三世子的谦恭下士，十五世子故意装傻，是他为他们设下了一个又一个圈套，让他们被老皇帝厌弃，这些小人一般的举动其实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只因为大世子对他有过知遇之恩，所以，他要报答。
他知道大世子对他是感激的，更是给了他无穷无尽的财富，照说，他应该是高兴的，不是么？堂堂一个国家的大世子，对他已经超越了重视和欣赏，已经是一种完全彻底的信任，甚至因为这一种信任，他现在已经不愿意为了权利之争做出半点他应该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