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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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她们跑不掉了。

红袖抱着她颤抖的身子,一遍一遍颤声说着:“你这个笨丫鬟,你干吗要来,干吗要来?”

她要她安全地待在绵镇,可含玉显然没有听她的话,一路跟着她,甚至到这里为她杀人,陪着她往火坑里跳,她怎么这么笨!

含玉的身体僵直,很久,才悠悠在她耳边说道:“小姐,你骗我,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找我的,我知道那是你骗我的话,小姐,含玉说过,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一个人扔下?”

红袖不知怎样回答。

她只是闭着眼睛,紧紧抱着含玉,和她一起微微发抖。

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扔下?

她的力量微薄,但她希望每一个亲人都幸福,如果非要有人跳进火坑,她希望是她自己,她就是这样子,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是她在生命最后一站,唯一想说的话。

她爱每一个亲人。因为太希望被爱。

可是如今,含玉和她,都将成为落网之鱼。

已经再没有逃跑的必要,也不想逃了。如果一切都是注定,或许,她不必再苦苦挣脱什么。

不必再苦苦挣脱了……

红袖心底,再没有了一丝惊慌。

她忽然舒出一口气,只想享受这短暂的祥和静谧,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你们去找那边!”

“你们去那边!”

杂乱的声音,近在咫尺。

越来越近。

“含玉。”

红袖轻轻握着含玉的两肩,眼圈渐渐红了。

“我们就要被抓了,也许会死的,你怕不怕?”

她看着含玉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那个有些冰冷和凄凉的小巷,含玉的笑犹如化开的冰雪,是慢慢绽放出来的,这笑却犹如一眼温泉,流进红袖的心里,她忽然想到好多好多年前,那个参差的树影中扑蝶的小女孩,秀气的酒窝,腼腆的笑,如今忽然在她的记忆中,渐渐清晰起来,和眼前的人,合二为一。

她没有说一个字,红袖却知道。

她想要说的,所有的话。

放走朝廷钦犯,谋害朝廷官兵,抗旨逃跑,又杀了人。

如此亵渎国法皇威的举动,在当权者眼里,红袖二人的罪已经是重重叠叠,不可饶恕。

事情似乎好办了许多。

活罪可逃,死罪只怕难免。

青铁燎链的大锁链被豁朗一声打开,官兵毫不客气地把她们推搡进这个森冷冰凉的牢房里,什么话也没有,又豁朗一声,把牢门紧紧锁上。

偌大的牢房,三面厚重的青黑色方石墙壁,墙角一堆枯草,再就是面前这个被铁链牢牢锁住捆住的木门,不间断地灌入冰入骨髓的长风。

红袖和含玉坐在墙角的枯草堆上,哆哆嗦嗦抱在一起,偎依着取暖。

此刻,她们需要的仅仅是一点温度。

这里是燕癸城郊特设的大牢,各个囚室内不是城内重犯,即是死囚,故而防范极严,因燕癸地小,而红袖又是朝廷钦犯,燕癸并不敢独断,例行惯例,上报上城,再行各项发落,所以,红袖和含玉虽然罪名已立,还是需要在牢内等。

等上面下旨,等人来公布死讯。

最是这等待的一分一秒,让人难熬。

有很多人,打家劫舍不怕,杀人越货不怕,胆子壮的有如虎狼一般,却忍受不了这等待中的一分一秒,每一点流失的时间,仿佛野兽的利齿,丝丝咬进五脏六腑,越来越深,咬进脑子中去,就变成了彻骨的恐惧,这煎熬,往往让他们接近崩溃。

所以,这深牢大狱的静,更衬托着那些死囚临死前的鬼哭狼嚎越发骇人异常,他们拼命摇着粗重的木门,大呼冤枉,这不时爆发出的一声又一声发疯般的狂吼,在这遥遥的深远的监牢里,长久回荡。

也许他们是真的冤枉,也许不是,可没有人理他们。

更有拒不招供或无供可招的重要案犯,每日被人从监牢带出来,两个官兵一左一右地挟持着,拖着经过红袖她们的牢房,又将他们拖回来,监牢的另一头,被用刑的犯人无不哭天抢地,凄厉长嚎,那里必是更加恐怖的地狱。

很多犯人被官兵拖走,他们表现各异,但再被拖回来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血肉模糊,浑身再没一丝力气。

红袖和含玉,就曾在这漫长的等待里,亲目一个被官府定为勾结逆党造反罪名的男子,看去像是一个文弱书生,他被拖走的时候,尤在据理力争,可是他明显犯了一个错,这深牢,岂是能耐着性子听他讲理的地方。

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造反,究竟有没有勾结逆党,再看到他时,已是临近日落,夕阳刚好将牢狱镀上一片冰冷而苍凉的金黄,于是,他就在这惨淡的夕阳之光里,被官兵硬生生拖回监牢,垂着头,小小地嗫嚅着冤枉,软垂下去的双腿,留下一路的血渍,风干了,变成一副触目惊心的图画。

官兵一两句交谈被红袖不意中听进耳朵里,看来,他到底还是招了供,并画了押,承认他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可是红袖明明听到,他被拖回去的时候,小声说出的冤枉二字。

那两个字,声音虽小,听去却无比哀凄。

想必,他和别人一样,有什么罪行,在这等酷刑之下,也一定都招了罢?

也许就算没有隐情,也一定会编出一套谎言,哪怕定案速死,也好过受这份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