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花祭
613300000009

第9章

将军的声音异常温和:“哪里还不舒服,爹爹找太医来。”

红袖想了想,断断续续地把那个可怕的噩梦讲给他,悬崖,激流,奔逃的无助,坠落的恐惧……

“红袖哪里都没有不舒服,可是……红袖就是觉得自己的病还没有好。会害怕。”她睁着一双大眼睛。

将军渐渐收起微笑,眉头皱起来,仿佛遇到了一道难题。

红袖的病,显然是因为逍遥子的画而起,如今画已经毁掉,只是红袖的心病,该如何治疗呢?

将军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场方停一场又起,让府内的下人们怎么扫也扫不完,在红袖醒来的一个月后,暮江城的百姓在漫漫白雪中看到通城贴出的大大的求医布告,布告来自将军府,布告上说,有能够将将军府三小姐的心病祛除者,赏金五百两。

五百两的金子,在当时的暮江城,可以建造一座奢华的府宅,可以亭台楼阁,仆人无数,五百两,绝对是一个让普通百姓眼热的数字。

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方圆万里数十个城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江湖郎中,名儒学者,甚至道法术士,无不冲着厚重的赏金纷纷登门,可方法用尽无数,全部以失败告终。

红袖依旧整日整日陷在自己的噩梦里,她原本莹润的小脸逐渐消瘦,苍白。夜深人静的时候,小红袖苦睁着眼睛,一字一字地阅读厚厚的书籍来打消睡意,她不敢对将军说,怕他会为难,将军偶尔来到碎星阁,会看到红袖很辛苦地趴在书上睡着,等将军把她抱起,她则慌乱地说:“爹爹,我不睡,我还没有把书看完呢……”

将军就在很多个这样的夜晚,陪她待到很久,给她讲无数战场上的故事,军营中的故事,等她朦胧地睡着,又轻轻地把被子盖上,看着她,陷入矛盾中,他知道,即使她入睡,也必定是一个不安稳的梦,可是,看着她那样憨憨地入眠,他又怎么忍心去吵醒她。

城头的布告,赏金已经增加到一千两。

赏金越来越多,可是敢到将军府来的,却越来越少了。

转眼十数日又过,红袖的脸色更加苍白,将军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

就在那个弱雪悠悠的清晨,丫鬟们在过往夹道清理积雪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人被家丁带进来,她的脸躲在大大的帽兜里,衣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丫鬟们只能依稀从眉眼看出这是个女子,家丁引着她,在东廊一拐就不见了。

将军府近半个月的沉寂,无形中增添了几分丫鬟们对这个陌生人的好奇心,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个女子是个尼姑,来自很遥远的一个叫做灵雪斋的地方,法号至善。

她说,她能解开小姐的心病。

红袖第一次看到至善的时候,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个看去约有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摘下宽大的帽兜,微笑的眼睛中仿佛有一道柔和的清泉,流过红袖的四肢百骸,让她感觉很舒服。

“我们见过面吗?”

“没有。小姐。”

“你叫什么?”

“贫尼法号至善,小姐可以叫我至善,或师傅。”

“那你会治好我的病吗?”红袖歪着头:“好多人都说能治好我的病,可是最后都悄悄走了。你会像她们一样吗?”

至善静静地看着她,她没有说能治好,或是不能,她只是静静微笑着:“小姐没有病。”

红袖怔怔想了几秒,这个尼姑说我没有病,她怔怔说道:“至善师傅,我不懂你的意思。”

至善的微笑更浓:“小姐会长大,会遇到很多人,会经历很多事,今天这一页,不过是你人生众多经历中无关紧要的一页,很快就会翻过去的。”

红袖似懂非懂,可是觉得她的话中充满玄机,无法辩驳,她的眼睛安详宁静,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红袖想了想,问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至善轻轻说道,一阵长风忽然吹开金丝卷帘,把桌角的书页吹得七零八落,她眼中的清泉更加柔和,红袖等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她用更轻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因为只有我,能听到你心里莲花开放的声音。”

红袖忽然一愣,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回思了好多遍,就在那个漫漫飘雪的日子里,红袖忽然感觉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一扇门,在至善说出这句话之后,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将军府多了一个名叫至善的尼姑,这是一个古怪的女子。

很多人不明白她说了什么,就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得到小姐的依赖,没人看她带来灵丹妙药,小姐的脸颊却开始渐渐红润,心病奇迹般不治而愈,尼姑至善是一个谜,一个让人不能参透的谜。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当将军要把千金之财赏赐给她的时候,她说出了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话,她说她不求赏赐,只求将军能允许她留在小姐的身边。做一个侍从。

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千金之财,只为在小姐身边做一个侍从?

将军曾经怀疑过她的动机,可是很快发现自己的怀疑是多余的,困扰过红袖的那些噩梦如今离她越来越远,最重要的,是红袖对她的信任,将军大悦,命人在园中为至善修建一座斋堂,取名慈恩斋,令红袖叩她为师傅,并吩咐下人,以宾客之礼对其厚待。

在别人面前,至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尼姑,只有在面对红袖的时候,她的眼中会流露出些许的温暖,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静静地坐在慈恩斋里冥神打坐,不发一语,有时说些红袖听不懂的话,这些话让红袖忽然觉得她很近,有时又觉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