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贝儿吩咐侍女们退下，然后独自一人坐在花园的湖边，手绢里托着一块芝士蛋糕，用银色的小刀子切下一块，然后丢进湖里。
那一瞬间，一道青影划破湖面。
纤长美丽的手指接住那一小块蛋糕，送到湿漉漉的唇边，毫无戒心地咬了一口，然后龇牙咧嘴。
“人类的味蕾果然很奇怪。”绿眸的人鱼少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然后笑着批评道，“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甜得我的鳞片都要脱掉了。”
“那你多吃一些。”贝儿立刻把手绢里的蛋糕都送到他面前，认真地说，“等你的鳞片都脱掉了，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
“……我不喜欢吃这个。”人鱼少年闻言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游到她身边，上半身倚在草坪上，鱼尾浸在湖中，绿色眼眸凝视着她，“不过你亲手喂我的话，我可以稍微吃一些。”
贝儿听了这话，就用手掰下蛋糕，喂到他的嘴巴。
人鱼少年果然很守信，虽然每吃一口都要皱皱眉头，但还是乖乖将整块蛋糕吃了下去，末了还执起贝儿的手，亲昵地舔着她手指上残余的奶油。
而贝儿则一直满脸期待的看着他的尾巴。
让她失望的是，直到她手指上的奶油都被舔干净，人鱼少年尾巴上的鳞片依旧没有脱掉。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人鱼少年懒洋洋地说:“或许是吃的甜食还不够吧。”
“那我下次再来喂你。”贝儿一听有理，立刻变得精神抖擞。
人鱼少年则露出痛并快乐着的表情，湿漉漉的金发枕在贝儿的膝盖上，说:“礼尚往来，下次该我请你了……贝儿，你想看看海里的宫殿，吃吃人鱼的食物吗？”
贝儿露出神往的神情，但很快黯淡了下去:“妈妈不会容许我离开皇宫的。”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人鱼少年笑着游回湖里，“晚上不要吃饭，过来这里，我一晚都在这里等你。”
贝儿看着他，点点头。
晚上她没费多少功夫，就骗开了侍女和侍从，因为她是那么的乖巧，所以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会说谎，更不会相信天赐的公主会和污秽凶残的人鱼混在一起。
那天夜里，湖面上飞满萤火虫，仿佛从天而降的蓝雪，落满了那人鱼少年的肩头。他略显寂寥的身影出现在河畔，在看到贝儿约那一瞬间，才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期盼着糖果的孩子，仿佛迎接恋人的少年，朝她伸出手，美丽的声线如同竖琴的声音:“过来，到我身边来。”
贝儿没想太多，满是信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然后整个人被他拉入森冷的湖水中。
短暂的恐惧之后，是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
人鱼少年用一个巨大的气泡笼罩住贝儿，然后用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挥出魔法，搅动湖水，直到形成一个巨大的蓝色漩涡。
“我是海族的第一王子，所以很抱歉，我是不能跟你回家的。”人鱼少年笑吟吟地对贝儿说，“但是你可以跟我回家啊，比起这个贫瘠的小国，我的国家要富饶辽阔得多……就连食物都好吃得多。”
贝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漩涡的那一头，被称之为海的地方。
庞大的鱼群游弋在深蓝色的海水中，曼丽的珊瑚礁砌成五颜六色的城堡，古老而又巨大的沉船如同沉睡的老人，静静地躺在海底的泥沙中……最后，是一群群轻歌曼舞的人鱼，用最美的歌喉唱诵着诱人堕落海中的歌谣。
有的人鱼看向这边，然后热情地挥舞着手臂。
贝儿听见他们在喊:“森宇殿下……”
绿瞳的少年，人鱼族的王子，此时此刻正浮在贝儿的身后，冰凉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用呢喃般的音调诱惑到:“贝儿，我最资喜欢你了，所以……跟我回家好不好？”
就连最老道的水手也无法抵御海妖的诱惑，年幼的贝儿也不例外。
毫无戒心地踏出第一步，陆地的公主走进深海的国度。
结果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中的鲜血如同熔浆般翻滚。
贝儿将捂在唇前的双手松开，她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王子殿下，这个人类是谁？”人鱼们笑着靠过来，美丽的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是今晚的甜品吗？”
贝儿猛然抬起头。
越过那群人鱼的肩膀，她看见了一艘惨破的沉船，缓缓地坠落着，环绕着那条沉船的，是无以计数的尸骸。
那是刚刚遭遇海难的人们。
恐惧和绝望永远镌刻在他们脸上，知道鱼虾将他们的尸体吃尽。
此情此景，多想妈妈给她讲的睡前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人鱼公主，她爱上了人类的王子，而王子却背叛了她，和其他女孩结婚了。新婚之夜，人鱼公主化为泡沫……她的灵魂是否升入天堂无人知晓，但是看到那泡沫的人鱼们，却都是一个下场。
他们，全都变成了海中凶兽。
憎恨，屠杀，复仇。
人鱼们，会杀死他们见过的每一个人类。
退潮的海，如钩的月。
青色的人鱼破开平静的海面，怀中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
“贝儿，对不起。”他不停地顺着女孩的背，自责地说，“我忘记了，你的内脏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海压……”
贝儿一边吐血，一边小声地哭泣。
森宇一边亲着她的额头，一边小声地道歉:“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吃你的，也不会让别人吃你的……忘掉今天晚上看见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怎样才能当做一切没发生过？
贝儿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死不瞑目的脸。
森宇亲了亲贝儿的眼睛，然后安静地将她放在沙滩上，转身跃进海里，片刻之后，便捧着一条巨大的红鱼跳出海面。
“吃吧。”森宇强笑道，“说好要请你吃人鱼的食物的。”
贝儿和红鱼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双手捂住脸，继续哭。
片刻之后，一条巨大的鲨鱼甩出湖面，拍在贝儿身旁。
“吃吧。”森宇气喘嘘嘘地说，“这可是连人鱼都很难吃到的美食哦。”
贝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见他肩膀上撕裂开的伤口，不停地冒出血来。
“相信我，贝儿。”森宇撕下一片鲨鱼肉，递到贝儿唇边，“如果我要吃你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更不会为了讨好一件食物，跟一条魔性鲨鱼搏斗。”
那片鱼肉散发着浓烈的腥味，让贝儿一阵一阵地反胃。
森宇绿色的眼睛凝视了贝儿半响，然后缓缓将那片鲨鱼肉递到自己嘴边，舌头一卷，如同猫咪吃鱼般，将鱼肉卷进了自己嘴里。
“不是很好吃吗？”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迹，低声呢喃道，“比那些蛋糕、饼干之类的东西好吃多了……为什么你会不喜欢呢？”
贝儿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弱弱地说:“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吃蛋糕……”
森宇歪着脖子看了贝儿一眼，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
腥甜的味道渗入贝儿的唇中，让她忍不住皱起眉来，而森宇的表情则像只偷腥的猫。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笑着说:“好吃吗？对我来说，蛋糕差不多也就是这种味道。”
“好难吃。”贝儿恶心得直掉眼泪，“对不起……”
森宇愣了愣，才自嘲地笑道:“没关系，都是我在自讨苦吃。”
自从哪位传说中的人鱼公主死后，所有的人鱼就受到了同样的诅咒，他们不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不可以喝人类酿造的美酒，不可以唱人类的歌谣，更不能爱上人类。虽说吃了也不会死，不过无论是人类的食物、美酒，还是歌谣，都会让人鱼的嗓子感到痛苦……至于爱上人类，好吧，自从那位公主化为泡沫后，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鱼干这种蠢事了。
“吃下你给我的点心时，我的喉咙就像火烧一般的痛。”森宇闭上眼睛，纤长的手指按在喉结上，低沉缓慢地说，“喝下你给我的红茶时，这个地方像灌下熔浆一样。而每当我为你唱诵那些人类的催眠曲时，每一句歌词，都像一把刀子割过我的喉咙，让我痛不欲生。”
缓缓睁开眼睛，月光之下，那双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森宇深深凝视着贝儿，纤长的手指从他的喉结，移向她的脸颊，他低声呢喃，深情款款:“我是一条人鱼啊，是狩猎人类的凶兽，是水流的支配者，是君临大海的王者，为什么我会为你做这么多傻事……回答我。”
贝儿的心怦怦直跳。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可是她不能说。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对不对？”森宇却像一头洞彻人心的恶魔，轻而易举地揭穿了贝儿想要掩饰的一切，他微笑着按着贝儿的胸口，绿色眼眸凝视着她的深蓝色双眸，低声倾诉，“因为我爱你啊。”
贝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这无法实现的禁忌之恋。
贝儿的祖先就是童话中那位背叛了人鱼公主的王子，从那天开始，全世界的人鱼都与绿之国为敌，多少船只被掀翻，多少女人失去丈夫和孩子，又有多少人在绿林之神的权杖下宣誓，然后执起屠杀人鱼只剑……
昨天，贝儿只当这一切都是妈妈编造的童话故事。
今天，贝儿却亲眼见证了隐藏在童话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