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一盏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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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奁艳(1)

第二卷 奁艳

一个声音,在奁盒里吃吃笑着:

“你想变美吗?”

郡王府

绿树成荫,枝上蝉鸣阵阵,正是暑气逼人。

回廊上,一个老嬷嬷并一名黄衣女郎。那女郎神清骨秀,眼颦秋水,玉颊樱唇,容貌甚美,看穿着打扮有几分体面。郡王府里规矩森严,府里的丫头春夏只能穿淡绿、老绿,头上绑一根大辫子,辫子根扎二寸长的红绒绳,辫梢用桃红色的丝绦系着,留一寸长的辫穗,有些头脸的丫鬟能在鬓边簪一朵剪绒红宫花。可这女郎头发盘在扁方上,梳了个两把头,身着半旧的月白色宁绸衣裳,零星两三样首饰,看着淡雅质朴,显见在府里的身份有些不同。她二人带着八个丫鬟,各拎着食盒给各屋的主子们送冰果儿。郡王好美人,后宅里小主儿和夫人们便多,一碗鲜果冰点,都是有头脸的姬妾才有的恩典。

行到一个跨院,忽一阵风吹过,那紧闭的门竟被“咣”一声吹开,阴风习习,可见院中浓密幽暗的花木好像一团人影随风乱扭,摇摆不定。

众人吓了一跳。一个丫鬟颤声说:“芸香姑娘就是……就是在这棵树上吊死的……天老爷,这花木抖得就像她当日挂在树上……”

众人不由低声惊叫。

郭嬷嬷厉声道:“闭严了嘴!这样多嘴多舌传闲话,仔细身上的皮!”众女立刻低首敛眉,不敢吭声了。女郎向院中望了望,若有所思。

郭嬷嬷虽训斥了丫鬟,可心里到底嘀咕,压低声音对女郎道:“素仙姑娘,你说好端端的,芸香怎就上吊了呢?她是老福晋赏的,比一般姬妾体面,可一直不受宠,这么熬了五六年,好容易一朝得意,独得恩宠,还没有几个月的光景,反而就寻了短见。”

那女郎姓于,唤做素仙,低声问道:“我这一年没在府里,回来就听说芸香比之前变美了,所以才重新得了宠。”

郭嬷嬷道:“不错,不错。正是变得不同了。眉眼身段俊了不止十倍。乍一看根本认不出,可仔细瞧,却能看出还是她。原本她头发稀疏焦黄,这一下变得又浓又亮,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似的,原她不过生得比旁人整齐些,这厢竟成了个难得的美人,旁人问起,芸香便说是自己会打扮了……”神神秘秘又说,“听说用自个儿的头发吊死自己的,你说瘆不瘆人?福晋嫌晦气,特地请了给太后扶乩的萨满妈妈来跳神驱鬼,连清清府里不干净的东西……府里都说,芸香死得离奇,是红绫找她寻仇。”

素仙眉头微皱:“红绫?郡王爷最宠爱的那个庶福晋?”

郭嬷嬷道:“可不就是她!当初就是个小戏子,到府里唱戏,也不知怎的就得了主子爷的青眼,留下当了枕边人,下九流出身的竟然当了府里的庶福晋,前一阵有孕,主子爷放话,倘若一举得男,主子爷要到宗人府亲自请封她当侧福晋呢!”

素仙吃一惊,侧福晋要到宗人府汇奏,经皇上认可,由礼部册封,并赐朝廷定制的冠服,入册,自乾隆年间,每位郡王只可封三名侧福晋,这也算得上做小老婆的一份荣光了。红绫这等戏子之流,在百余年前想当侧福晋简直痴人说梦,但如今乱世,皇上都自顾不暇,祖宗礼制也都崩坏得差不多了。素仙仔细想了想,她与红绫只见过几面,记得她肤光胜雪,面薄腰纤,袅袅婷婷,是个难得的美人。素仙道:“红绫又是怎么回事?听说她……没了?”

郭嬷嬷有些唏嘘:“这就说来话长了。自从芸香成了美人模样,主子爷就独独宠爱,没过多久也有了喜,主子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红绫生了男胎就抬举她做侧福晋的事也不再提了……也是冤孽,之前红绫的爹酒后闹事,打残了芸香的哥哥被郡王保了下来,如今又是这两个人别苗头。芸香哪能让红绫如愿,她是老人儿,原就是在老福晋跟前得意的,身份也体面些,主子爷也正在新鲜时,侧福晋只有一位空缺,芸香自然要排在红绫前头的。红绫许是急了眼,不知是养娇了性子还是受了谁的挑唆,处处跟芸香不对付。芸香的侄女在府里当差,才七岁的小丫头子,让红绫抓了把柄一通发落给打死了。”

素仙愕然道:“这,这也忒狠了……这事怎么了结?”

“还能怎么了结?红绫正怀着身孕呢,不了了之了呗。福晋心善,命我过去又送东西又送吃喝,抚恤芸香,可架不住芸香心里头恨呐,端午节那天晚上,福晋召女眷们到园子吃粽子,用五色线打络子,谁打得好就给赏赐。红绫身子重,坐了应个景就要走,谁知刚经过绣楼,就听见有人惊叫,仰脖一看,从上正掉下一盏油汪汪的灯正砸她脸上。红绫捂着脸就叫,叫得甭提多惨了,脚底下一拌蒜就摔在地上……哎哟,那一地的血……让人抬回去就小产了,热油进了眼,还毁了容……红绫一时想不开就上吊死了。这事也给压了下去,不过……”郭嬷嬷左顾右盼,以极细小的声音道,“那扔油灯的人就是芸香,她事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是失手,可哪有这么巧的事!福晋念她有孕,找了个丫鬟顶罪,把她保下来了。这红绫死了,可死得不甘心,这不是找芸香索命了么……”

三言两语便讲了这一场填了人命的惊心动魄,素仙久久没回过神,又低声问道:“芸香既然也死了,那这院子里住着谁?好像也是个刚得恩典的姑娘?”

郭嬷嬷咂了咂嘴道:“这是世事难料。如今住在这儿的叫拾翠,原本是芸香的丫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总低着头,进府时才九岁,这才几年光景,竟然出落个美人模样了。说句不好听的,芸香这一死,反倒成全了她——丧礼上,她穿了一身素缟给芸香摔盆哭灵,行孝女之礼,一下让主子爷相中了。怪道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刚给芸香发了丧,当晚郡王就恩宠了,不单把芸香之前住的这里给了她,还天天叫她去伺候,等再有了一子半女,许是她最后当上了这个侧福晋也未可知。”

素仙点了点头,长长叹口气。

郭嬷嬷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素仙声音低不可闻:“不瞒嬷嬷,我是觉着,虽然世间都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芸香那头尸骨未寒,到底是……”

郭嬷嬷惊道:“姑娘最是老练的,该知道不能背地里妄议主子,休得再说了!”

郭嬷嬷自小看素仙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素仙便摆出受教的姿态道:“嬷嬷说得是。”

郭嬷嬷方才满意,拍了拍素仙的手,带着众人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