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住我。这东西流到我下巴上,我衬衫上,辣乎乎的。“喝。”昆廷说。他们抱着我的头。我身体里面很热,我又忍不住哭起来,肚子里在闹腾,我哭得更厉害了,他们摁着我,一直到我肚子里的闹腾停下来。接着我就安静了。那东西还在四处转,那些形体又开始出现了。把摇床打开,威尔什。它们转得慢慢的。把空麻袋铺在地上。它们转得快起来,相当快了。马上!把他的脚抬起来。它们接着转,平滑而明亮。我能听到T.P.在笑。我跟它们一起,上了那明亮的山坡。
到了坡顶,威尔什把我放下来。“来吧,昆廷。”他叫道,回头看着坡下面。昆廷还站在沟那边。他向沟边的阴影冲过去。
“让老傻子待那儿好了。”凯蒂说。她握着我的手,我们走过牲口棚,出了大门。有一只蛤蟆在砖走道上,蹲在路中间。凯蒂从它身上跨过去,拉着我往前走。
“来吧,毛莱。”她说。它还蹲在那里,杰森用脚趾捅了捅。
“它会让你长疣子的。”威尔什说。蛤蟆跳走了。
“来吧,毛莱。”凯蒂说。
“晚上有客人来。”威尔什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凯蒂说。
“所有灯都亮着。”威尔什说,“每一个窗口都有光。”
“我想就算没客人来,也能把所有灯都打开。”凯蒂说。
“我敢说有客人来。”威尔什说,“你们最好还是从后门进去,轻手轻脚上楼。”
“我不管。”凯蒂说,“我偏要从招待客人的客厅里直接进。”
“我打赌,你要是这么干,你爸准会抽你一顿。”威尔什说。
“我无所谓。”凯蒂说,“我偏要从客厅直接进去。我偏要直接走进餐厅,去吃晚饭。”
“你坐在哪里。”威尔什说。
“坐在姥娘的椅子上。”凯蒂说,“她自己在床上吃。”
“我饿了。”杰森说。他超过了我们,在走道上跑起来。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摔倒了。威尔什过去把他扶起来。
“你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走路才稳。”威尔什说,“你胖成这样子,要是摔倒了,抽出手来撑一下都来不及。”
父亲站在厨房的台阶上。
“昆廷呢。”他说。
“他还在小路上,往这里走呢。”威尔什说。昆廷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衬衫模模糊糊一片白色。
“哦。”父亲说。灯光从台阶滚下,落在他身上。
“凯蒂和昆廷刚才在打水仗。”杰森说。
我们等着。
“是吧。”父亲说。昆廷到了,父亲说:“你们今天晚上可以在厨房里吃。”他弯下身,把我抱起来,光从台阶上跌下来,也落到我身上。我能往下看到凯蒂、杰森、昆廷和威尔什。父亲转向台阶。“不过你们得安静点。”他说。
“为什么我们要安静点,爸爸。”凯蒂说,“有客人吗。”
“是的。”父亲说。
“我跟你说过有客人的。”威尔什说。
“你没说。”凯蒂说,“是我说有客人的。我说我会”。
“嘘。”父亲说。他们不说了,父亲打开门,我们走过后面的门廊,进了厨房。迪尔西在那里,爸爸把我放在椅子上,围上围嘴,把椅子推到桌子前,桌子上放着饭菜。热气腾腾的。
“现在你们听迪尔西的。”父亲说,“尽量别让他们吵,迪尔西。”
“是,先生。”迪尔西说。父亲走了。
“记住现在要听迪尔西的。”他在我们身后又说了句。我把脸向饭菜探过去。热气蒸上我的脸。
“今天晚上还是让他们听我的吧,爸爸。”凯蒂说。
“我才不会听你。”杰森说,“我听迪尔西的。”
“要是父亲让大家听我的,你们敢不听。”凯蒂说,“让他们听我的吧,爸爸。”
“我不会听的。”杰森说,“我不会听你的。”
“嘘。”父亲说,“那么大家都听凯蒂的吧。等他们都吃完,带他们从后面楼梯上去,迪尔西。”
“是,先生。”迪尔西说。
“瞧瞧。”凯蒂说,“现在,我猜大家听我的了吧。”
“都别说话了,听到没。”迪尔西说,“你们今晚上得安静点。”
“为什么今晚要安静点。”凯蒂低声说。
“这你别管。”迪尔西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把我的碗拿过来。碗里的水汽腾起,把我的脸弄得痒痒的。“过来,威尔什。”迪尔西说。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啊,迪尔西。”凯蒂说。
“星期天啊。”[6]昆廷说,“你怎么啥也不懂。”
“嘘。”迪尔西说,“没听杰森先生叫你们都安静吗。快来吃晚饭。来,威尔什。给他拿勺子。”威尔什手拿勺子,伸到碗里。勺子到了我的嘴前。蒸汽弄得我嘴里痒痒的。然后我们不吃了,互相看着,没有作声,我们又听到了那声音,我哭了起来。
“怎么了?”凯蒂说。她把手放在我手上。
“是妈妈。”昆廷说。勺子上来了,我吃了,然后又哭了。
“嘘。”凯蒂说。但我没有停,她来到我身边,伸出胳膊抱住我。迪尔西走过去把两扇门都关了,我听不到那声音了。
“别哭了,听见没。”凯蒂说。我不哭了,开始吃东西。昆廷没吃,杰森在吃。
“是妈妈。”昆廷说。他站起身来。
“马上给我坐下。”迪尔西说,“他们那儿有客人,你们这一身的泥巴怎么去。你也坐下,凯蒂,把饭吃完。”
“她在哭呢。”昆廷说。
“是有人在唱歌。”凯蒂说,“是不是,迪尔西。”
“你们都去吃饭,快点,听杰森先生的话。”迪尔西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凯蒂坐回到椅子上。
“我跟你们说的,是在开晚会呢。”她说。
威尔什说:“他全都吃完了。”
“把他的碗拿过来。”迪尔西说。碗拿走了。
“迪尔西。”凯蒂说,“昆廷不吃。他是不是该听我吩咐啊。”
“快吃,昆廷。”迪尔西说,“你们都给我吃完,然后离开我的厨房。”
“我不想吃了。”昆廷说。
“叫你吃你就吃。”凯蒂说,“是不是,迪尔西。”
碗里的水汽蒸到我脸上,威尔什的手把勺子放碗里,蒸汽又进到我嘴里,让我嘴里痒痒的。
“我不要吃了。”昆廷说,“姥娘病了,他们还有心思开晚会。”
“他们会在楼下开。”凯蒂说,“她能到楼梯口往下看。等我穿了睡衣,就打算这么干。”
“妈妈刚才在哭呢。”昆廷说,“她是不是在哭啊,迪尔西。”
“小子,别老来烦我了。”迪尔西说,“你们吃完,我还得给他们准备吃的呢。”
过了一会儿,连杰森也吃完了,哭了起来。
“长点出息吧。”迪尔西说。
“自从姥娘病倒,他没法跟姥娘睡,天天晚上都哭。”凯蒂说,“哭鼻子娃。”
“我要告你的状去。”杰森说。
他在哭。“你都告过了。”凯蒂说,“现在你也没啥好告的了。”
“你们都得去睡觉了。”迪尔西说。她过来把我抱起来,用暖暖的布擦我的脸和手。“威尔什,你能不能让他们从后面楼梯悄悄上去。你,杰森,别哭哭啼啼的了。”
“现在去睡也太早了。”凯蒂说,“我们还从没这么早睡过呢。”
“今晚就得这样。”迪尔西说,“你爸说了,叫你们吃了饭就上楼去。你们都听到的。”
“他是说要大家听我的。”凯蒂说。
“我才不会听你的。”杰森说。
“不听也得听。”凯蒂说,“快点,听见没。你得按我说的做。”
“叫他们别吵了,威尔什。”迪尔西说,“你们都不会吵了,对不对。”
“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要我们别吵。”凯蒂说。
“你妈不舒服。”迪尔西说,“你们快点都跟威尔什去吧。”
“早跟你们说母亲在哭呢。”昆廷说。威尔什把我抱起来,打开通向后廊的门。我们走了出去,威尔什关上门,外头黑漆漆的。我能闻到威尔什的气味,能摸到他。大家都别作声。我们暂时不到楼上去。杰森先生说了,叫大家都上楼去。他说大家该听我的。我才不会听你的。他明明叫大家都听我的。是不是,昆廷。我能摸到威尔什的头。我能听到大家的喘息声。他是不是这么讲的啊,威尔什。是的,没错。那么我说大家出去一会儿吧。来吧。威尔什打开门,我们走了出去。
我们下了台阶。
“我想还是去威尔什屋子里吧,这样他们就听不见我们了。”凯蒂说。威尔什把我放下来,凯蒂牵着我的手,我们沿砖路走过去。
“走吧。”凯蒂说,“蛤蟆不见了。现在它准跳到花园那边了。没准还能看到另外一只。”罗斯克斯提着两桶奶走过来。他接着往前走。昆廷没和我们一起来。他坐在厨房台阶上。我们走到威尔什屋子里。我喜欢闻威尔什屋子的气味。屋子里生着火,T.P.蹲在火前面,衬衫后摆搭在前面,在往火里添柴,把它烧旺。
接着我起来了,T.P.给我穿好衣服,我们又去厨房吃东西。迪尔西在唱歌,我哭了起来,她不唱了。
“马上把他从家里带走。”迪尔西说。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T.P.说。
我们在沟里玩。
“我们不能绕到那头去。”T.P.说,“没听妈讲不能去吗。”
迪尔西在厨房里唱歌,我哭了起来。
“嘘。”T.P.说,“来吧。我们去牲口棚吧。”
罗斯克斯在牲口棚挤奶。他用一只手挤奶,边挤边哼哼。有几只鸟蹲在牲口棚门上,盯着他。有一只落下来,和牛一起吃东西。我看着罗斯克斯挤奶,T.P.在喂“女王”和“王子”。小牛犊在猪圈里。它鼻子蹭着铁丝网,叫唤着。
“T.P.”罗斯克斯说。T.P.在牲口棚里答应了声。“神奇”从门上面探出头,因为T.P.还没有喂它。“把那边的事做完,”罗斯克斯说,“你还得来挤奶。我没法用右手啦。”
T.P.过去挤奶。
“你怎么不找大夫看看。”T.P.说。
“大夫看了又能怎样。”罗斯克斯说,“这地方不行。”
“这地方怎么不行。”T.P.说。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奶挤完了,把小犊子关进来。”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火在他和威尔什身后一跳一跳的,掠过他俩的脸。迪尔西安排我上了床。床和T.P.身上一个气味。我喜欢。
“你知道啥呢。”迪尔西说,“你出神了吗?”
“也不用出什么神。”罗斯克斯说,“那兆头不就在床上吗。十五年前这兆头就在,明摆着要大伙儿看的。”
“就算是吧。”迪尔西说,“这对你和你这一家也没啥不好的,是不是。威尔什能干活,弗洛尼出了嫁,T.P.也大了,到了风湿病把你收拾完的那会儿,他也能接替你了。”
“到现在,都倒俩了。”罗斯克斯说,“还会走一个。我都见过兆头了,你不也见过吗。”
“那天晚上,我听到一只猫头鹰叫。”T.P.说,“丹也不来吃晚饭。都不愿离开牲口棚一步。天一黑就开始叫。威尔什都听到了。”
“看来接下来还不止一个。”迪尔西说,“你说人哪个不会死,耶稣保佑。”
“也不是一死百了。”罗斯克斯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迪尔西说,“别提那名字了,不吉利,不然他哭起来,你可要坐那儿陪着。”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等他们换了名字,我就更清楚了。”
“你快闭嘴吧。”迪尔西说。她把被子盖上。被子和T.P.一个气味。“现在你们都给我闭嘴,让他去睡。”
“我见过兆头的。”罗斯克斯说。
“横竖T.P.什么活都会替你干了。”迪尔西说。把他和昆廷带屋子里去,让他们跟拉斯特玩,弗洛尼可以看着他们。T.P.帮你爹做事去。
我们吃完了饭。T.P.抱起昆廷,我们去了T.P.的屋子。拉斯特在泥地里玩。T.P.把昆廷放下来,她也在泥地里玩了。拉斯特有几个线轴,他和昆廷打了起来,最后昆廷抢到了线轴。拉斯特哭了,弗洛尼走过来,给了拉斯特一个铁罐子玩,然后我把线轴拿过来,昆廷跟我打了起来,我哭了。
“行了。”弗洛尼说,“你害不害臊。小娃娃耍的东西也抢。”她从我手里抢过线轴,还给昆廷。
“好,别哭了。”弗洛尼说,“我说了,别哭了。”
“别哭啦。”弗洛尼说,“真得好好抽一顿,你就是欠揍。”她把拉斯特和昆廷拉了起来。“过来。”她说。我们向牲口棚走去。T.P.在给奶牛挤奶。罗斯克斯坐在箱子上。
“他现在又咋啦?”罗斯克斯说。
“你得让他留在这儿。”弗洛尼说,“他又跟几个宝宝在打。抢他们耍的东西。跟T.P.在这待着,看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把那奶子擦干净。”罗斯克斯说,“去年冬天,你把那头奶牛都挤干了。你要是把这一头也挤干,就不会再有奶了。”
迪尔西在唱歌。
“别去那头啊。”T.P.说,“你没听妈说吗,别到那边去。”
他们在唱歌。
“走。”T.P.说,“我们去跟昆廷和拉斯特玩吧。走。”
昆廷和拉斯特在T.P.家门口泥里玩着。屋子里生着火,一跳一跳的。罗斯克斯面火坐着,身子黑黑的。
“都三个了,感谢我主。”罗斯克斯说,“两年前我就跟你说了。这地方不吉利。”
“那你怎么还不走。”迪尔西说。她把我衣服脱了。“你老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搞得威尔什想去孟菲斯了。你该满足了吧。”
“要是威尔什只倒这点霉也没啥。”罗斯克斯说。
弗洛尼进来了。
“你们活都干完了。”迪尔西说。
“T.P.快完了。”弗洛尼说,“卡罗琳小姐要你哄昆廷睡。”
“我尽快去。”迪尔西说,“这会儿她该明白了,我可没长翅膀。”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罗斯克斯说,“这家人自己孩子的名字都不能提,这地方能吉利么。”
“小声点。”迪尔西说,“你想让他再闹一场吗。”
“养个孩子连自己的妈叫啥都不知道。”罗斯克斯说。
“你就别为人家的事费脑子了。”迪尔西说,“他们还不都是我带大的,再带一个又能咋样。行了,啊。他要想睡,就让他去睡吧。”
“说起名字。”弗洛尼说,“谁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你说个名字看他知不知道。”迪尔西说,“他睡觉的时候你说一个给他听,我敢说他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