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播撒,夏的耕耘,秋的收获,都是热闹的,也都是大家的。唯有冬的寂静与忙碌,记忆中独属母亲!
——题记
母亲真的老了,像一台年久失修磨损过度的老机器,似乎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它散架,特别是在冬天。
冬天的严寒携带着干燥铺天盖地而来,看似霸气十足却也只是欺老凌弱,将我那多种疾病缠身的老母亲的活动范围缩小成一方土炕。来了探望她的亲友,母亲总想讲礼数,只是从炕沿挪至对面的藤椅,也是颤颤巍巍,抬腿落脚显得那么吃力,真真的一步一个脚印:是怕踩不实在,还是怕干瘦如柴的腿脚支撑不起同样枯瘦的身子骨?
挪动,对冬天的母亲来说,已经算是艰难之至——我得使劲抚着她的胸脯帮她大口喘气。是冬天的寒冷,使母亲的每一寸肌肤都绷得那么紧,还是曾经岁月里的忙碌耗干了母亲的身体?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寒冷似乎一贯如此。母亲的脸一到冬天就通红通红的,皲裂的双手边干活边使劲地搓着揉着。在曾经的岁月里,冬天,重重叠叠挥之不去的,尽是母亲骄傲的独舞的身姿——
且不说一家六口的单鞋棉鞋底儿摞得有多高,一针一线都得母亲在冬天忙里偷闲来纳完,过年时每个人从里到外的衣服连剪带缝也得母亲独自做好;也不说母亲是所有冬藏了的作物最忠实的看守者,下窖的红薯得经常下去挑出有疤痕的以免殃及一片,堆积如山的柿子得做成柿饼要着好霜又不能冻着;更不要说爱热闹又讲排场的父亲常把母亲的手巧当作自己的骄傲,隔三岔五地邀三朋四友来家里热闹,上得桌面又可口的小菜小吃迫使贫困中的母亲将智慧发挥到了极限!
记忆里的冬天,尽是母亲忙忙碌碌的身影重重叠叠,母亲如陀螺般旋转,我都能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的晶莹透亮的汗珠儿。母亲似乎满眼都是做不完的活计:解下围裙,拿起扫帚;搁下扫帚,拿起针线;放下针线,拉起架子车,一车一车的枯草就给猪和羊扒拉回来了。
晚上,母亲总在油灯下做针线活,我曾趴在被窝里,双手托着下巴傻傻地问:“妈,你咋就没瞌睡?”
母亲笑了,说:“傻娃,冬天,天短夜长,日子溜得快,手底下不出活儿,就得熬夜。”
到现在,我还常常傻傻地想:人都说“邋遢婆娘生皇上”,母亲大撒手啥也不管的,孩子就被迫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是不是就因为自己的母亲太利索太能干了,自己才除了握握笔之外,笨拙的两手捉不住一个鳖?
记忆里,我写字时,旁边总放个热水杯,母亲会适时地换上热水备我暖手用;哥哥们和父亲下棋时,茶叶、水壶、爆米花就搁在近旁,很顺手。而母亲呢,总是一个人在屋里忙碌着,从没见她烦躁过,目光落在哪儿落在谁身上,沉静中流露出的,都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活儿,总有做完的时候;人哪,也总有歇下来的时候。”多年后,母亲的这句话一直敲击着我的耳膜。
每每我疲惫得想懈怠时,烦躁得欲敷衍时,就想起母亲忙而不乱,累而不烦的神态,就想到母亲手下不停活计悠闲地说这句话时的情形,就不觉脸红,遂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冬天,是漫长的死寂的寒冷,抑或是绵长的忙碌的充实,任由自己填充。有的人多年的冬天折叠起来只是更寒冷的冬天,而母亲的冬天,则发酵成我心中一幅纯美之至永不褪色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