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春草风一般地从家里跑出来,她看看旁边没别的人,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很神秘地说,给你们看我的相片。
那纸片上真有一个春草,那个春草捧着个大苹果,咧着嘴巴——是在笑,可呲牙咧嘴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那样散坦、好看。我们一群小伙伴,你扯我拉,都争着抢着看,以至于那纸片给弄得皱皱巴巴的。春草后来摸着变皱了的纸片直掉眼泪,说她娘要是看到相片弄皱了,非揍她一顿不可。
我的脑子里第一次有了“相片”这个词儿,也才知道把自己变成这么一个平面纸片的过程叫“照相”。
我跑回家给娘说我见到春草的相片了,我也想照相。娘瞪了我一眼,说照个相死贵死贵的,吃都吃不饱,还想照相?得是想挨揍了?我立马闭了嘴,娘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吐个唾沫是个钉,绝不是吓唬的。她说啥就是啥,连爹也不敢跟她理论。
我常常在大镜子前一站就是大半天,以至于娘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训斥道,得是想把你贴到镜子上?
对呀,把自己贴在镜子上不就是照的相么?
于是偷来哥哥的钢笔,脸贴在镜子上,手估摸着顺着脸的轮廓画了个圈。再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描着眼睛眉毛,画着鼻子嘴巴,还忘不了那个眉心痣。
就这样,我给自己用镜子照了张相。虽然越看越难看,还是舍不得擦,在娘没发现前,喊来春草看我自个照的相,春草笑得直不起腰。
后来呀,我发现,给自己“照相”其实蛮简单的,随时都可以。
瞧——
娘让我舀瓢水,在水缸上一闪,就照了一张相。没事就趴在水缸上,给自己照相。我的小秘密还是被娘发现了,她揪着我的耳朵训斥道,死女子,哈喇子都掉缸里了。
蹲在池塘边,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池塘里便有一个又一个活脱脱的我。那么清晰那么调皮,比春草的相片好看多了。
下过雨后,到处都是积水,不用跑到池塘边就可以照相了:呲牙咧嘴地扮鬼脸,或是做着种种滑稽可笑的动作,每一个自己都是那么可爱。
遗憾的是,我的“水影相片”无法保存,人走相无。而下过雪,就不一样了。
眼前一片洁白。姿势摆好后扑倒在雪地上,小伙伴们小心地将我拉起来,雪地上就留下了一个我。反反复复,姿态各异,生动活泼,乐此不疲。
很长时间,我都陶醉在给自己照相的快乐里。直到1984年初中毕业,我才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相片。
如今忆起,竟然发现自己是“自拍”的鼻祖啊,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