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花娃”,是因为儿时一次失火,烧了半个脸,叫他“瓜娃”,也因为……因为那次火灾损害了他的大脑,于是有人又叫他“花瓜瓜”。
“花瓜瓜”是高婶的小儿子。高婶看“花瓜瓜”时,不是摇头就是叹息,忧愁的目光缠着绕着就是扯不开。
别人都说,高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好娃娃都让你生完了,别人还过不过日子?很不错了,“花瓜瓜”算添头了。
高婶的大儿子牛奔,恢复高考制度第一年我们镇唯一的大学生,而今已是清华园的博导了。
高婶依然叹息着,“花瓜瓜”43岁了,头发已经开始泛白了,还是光棍一个,天天傻傻地,殷勤地,围着他娘转。
“花瓜瓜”真是傻到极点:有次赶集回来,竟给高婶买了个幼儿园的小女孩才戴的塑料花发卡,还执意要给高婶戴上,高婶竟然笑眯眯地听任“花瓜瓜”在她头上瞎鼓弄。那次,我刚好路过。“看我妈好看不好看?”他还傻傻地问已经笑成一团的围观者。高婶拍打着“花瓜瓜”身上沾的浮土,替他把压进脖子的衣领翻出来,向围观的我们说:“看我娃,就是爱我!”
冬日,一吃完饭,“花瓜瓜”就把老藤椅放在门口向阳处,再扶高婶出来坐下,又从家里取出一条毛毯,给高婶盖上四周围严实后,他就蹲在一旁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傻笑。高婶常常摸着“花瓜瓜”的肩膀,一脸无奈的苦笑:“门口眼界宽,我娃高兴就好!”
高婶中风后落下偏瘫的后遗症,手脚不便,偏偏又体大身重,消瘦的老伴儿除了做饭,啥忙也帮不上。高婶的起居生活,全靠“花瓜瓜”。
一个阴天,“花瓜瓜”在架子车四角撑起木棍,绷上塑料,拉起高婶就往镇里赶,只因为高婶想吃油糕。问“花瓜瓜”怎么不自己买回来给娘吃,他只说,热的好吃,我娘就在油糕锅边热乎乎地吃。
我曾疑惑过:“花瓜瓜”呀,脑子也不知缺几根弦,又怎么会伺候病人?又怎么可能伺候好病人?事实上,我更纳闷:“花瓜瓜”何以如电脑编入程序般,一反他“傻”的常态而有条不紊?照顾起高婶更像训练有素的专职人员?
——是不是脑子可以烧坏,爱永远不会迷路?
听母亲说,村里的老人都因为“花瓜瓜”而羡慕高婶——谁家的孩子能像他那样尽心照顾老人?连高婶自己都说过,我实实在在是享我“花瓜瓜”的福!
去年冬,很突然的,“花瓜瓜”的眼睛就看不见了。他哥还专门接他到北京治疗,诊断结果是儿时火灾的后遗症!
高婶的目光总是缠着绕着在院子里试探着摸索的“花瓜瓜”,眉头也就皱成了解不开的结!
听母亲说,跌跌撞撞的“花瓜瓜”嘴里喊着的还是:
“电壶、电壶呢?给我妈倒水喝。”
“给我妈要赶紧烧炕。”
“……”
已经需要别人来照顾的“花瓜瓜”还是摸摸索索地围着高婶转,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是越帮越忙。
——眼睛可以失明,爱绝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