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了一块洋糖,兴奋得恨不得高举着它绕着地球跑一圈。要知道,不能立马向其他小孩炫耀的快乐是严重缩水的。
那是半夜,爹从外婆家带回来的,我们姐妹几个一人一块。
听不懂“洋糖”是啥玩意儿?这样说吧,40年前,大伙似乎一开口就离不开“洋”字:端的饭碗叫洋瓷碗,洗脸用的盆子叫洋瓷盆,用洋火(火柴)点着洋蜡(蜡烛)学习,家境好的穿的是洋布衣服,能发出声音的那玩意儿也叫洋戏匣子,连哪个人好看了也说“洋气”……当然还有一年半载吃不上一个的洋糖(水果糖)了。
只是以前见到吃过的洋糖都是彩纸包裹的。而这一次不同,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纸叫“玻璃纸”,透明,结实,好看。
拨开,舔了两口,真的很甜的。瞧,姐姐们很夸张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看得我的口水都能流下来。尽管如此,我还是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与理智:舔了两口后,又把糖裹好,放进兜里。
就这样,实在想甜一下了,忍不住了,拨开,舔两口,再包裹好。
我一直舔了半个多月,还是一块糖。而姐姐们呢,在那一天就报销了。我最爱做的事就是当着她们的面,说“我要开始吃糖了”,而后把玻璃纸的声音弄得很响亮很响亮,剥开,夸张地舔两口,而后一副陶醉的样子。那时,姐姐们看我的目光能杀死人,恨不得将我一把揪起来扔进太平洋!娘就说话了,说凌子这就叫“细水长流”,一块糖能甜半年呢。
好吧,我会努力让它甜我半年。哼——,羡慕死她们,谁叫她们吃时那么夸张,还不带我出去玩。
那块包着玻璃纸的洋糖是我的骄傲。我把它给好多小伙伴都看了,看得她们拉直了目光。我经常察觉到她们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我装糖的衣兜上。
每每玩耍时,我总会说,谁跟我好,我就让她舔我的洋糖。事实是,我从来没让别人舔过,当然,我也不会当着她们的面自己独自享受的。最多是拿出来,让她们都摸摸。
一次,我们正玩得起劲,胖丫被谁绊了一下,摔倒了。玩耍时摔倒是常事,关键是倒得太奇葩了,嘴唇破了,连门牙也磕出了个不小的豁口。
胖丫咧开嘴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口水里混合着血流了下来。其他玩耍的孩子都吓蒙了,撒腿跑散了。因为胖丫的娘是个男人婆,骂起人不倒茬,挥手就敢打。她娘还有双顺风耳,胖丫一哭准赶到。
我没走,不是我胆大,是我觉得把门牙都磕出豁口的胖丫独自留在那里大哭终究是不好的。
胖丫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我也终于看不下了,摸出我的洋糖,拨开玻璃纸,递给胖丫。我说,你……你舔两口就不疼了。
胖丫是哭晕了头没听见,还是我的声音太小没听见,反正,我塞给她后,她填进嘴里就“咯嘣咯嘣”咬了起来,而后,又咧开嘴巴笑了,嘴角还流着带血的口水……
我心疼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掉在了玻璃纸上。过了好久胖丫才察觉到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歉意。
我很沮丧地说给娘时,她拍着我的小脑袋笑了。说我闺女太厉害了,一块糖舔两三个月都容易,甜了两个人就难了——这事做得好,划算。
过了几天,胖丫跑到我家,给了我一个带橡皮的铅笔,我第一次见到橡皮居然那么小还粘在铅笔屁股后面。胖丫不好意思地说,我把你舔了多天的糖一口吃了,这是我舅舅从天津带回来的,送给你。
娘那会儿在院子里纳鞋底,她笑着开了口,说胖丫,你拿这洋东西过来你娘知道不?
胖丫说,就是我娘让我来的,说我吃了凌子的糖,凌子是我的好朋友。还说我笨,不爱学习,凌子学习好,凌子用了就不是糟蹋。
娘揽着胖丫笑了,说胖丫是个俊丫头,胖丫不笨,跟着凌子一块儿好好学习吧。
那天晚上,娘拿着带橡皮的铅笔说,自家的东西跟人分享行,人家太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要的。
那张玻璃纸呢,我就压在课本里,打开书就能闻到香甜味儿。
一年后我又有了各种色彩的玻璃糖纸,还是胖丫寒假时去了一趟天津她舅舅家带回来的。胖丫不好意思地说,人家把糖吃完了,我把玻璃纸给你收起来。
我们便又多了新的玩法——玩玻璃纸。
对着太阳举起一张,闪闪发光,将单调的阳光打扮成喜欢的色彩;两张三张或更多的错开举起来,观察颜色变幻的神奇;我跟胖丫一人分一半,看谁贴的玻璃纸画好看……
后来呀,将它们都折叠成小鸟或飞机悬挂在房子里。
如今想来,一块小小的水果糖真是神奇,给年幼时的我带来那么多那么大的欢喜与收获。40年后的今天,我依旧坚信,分享真的可以将小欢喜扩散成大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