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西河宫。
天色微明。
大抵是睡得太早了,明溪醒的也十分早。
朦朦胧胧地才刚爬起来,忽然,一双极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
像极了那个翠裳黄巾盛气凌人而又极其美艳的女子。
明溪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极力使自己清醒。
只见那一张同样美艳的脸,却有着一头乌黑如瀑布的长发,浅红色的裙装的少女,定定对自己说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明溪愕然发问道:“你、你、你是南姑吧!”
美艳的女子明亮的眼神暗了暗,道:“如今,我已经不是巫族的南姑了,这世间,再没有了南池荷这号人了。
我来见你,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明溪十分无语,十分无辜道:“我、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啊?!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啊?”
南池荷带着几分恨意说道:“在我遇见你之前,我几十万年的生活,顺风顺水。
可是,自从那日我见了你,我的生活便失控了。
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吧,你的真实身份是谁?还有,你和巫族,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放心,如今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力能和你争和你抢了。
作为你的手下败将我,只想输得明白些。”
明溪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可是,她也是见识过南姑的翠色羽箭的厉害的,当下略一思索,说道:“姐姐这话妹妹便不懂了。
我晚生姐姐几十万年,心里对姐姐的尊敬都还来不及,何德何能,竟还要去同姐姐争抢什么呢?姐姐这话,未免也太看得起妹妹了。
妹妹从未想过,要同姐姐争什么抢什么。
还请姐姐明察,不要误会了妹妹的一片真心。
姐姐总是问我同巫族的关系,想必姐姐一定知道,在雪颜倾消逝之前,我只是一介凡人,因缘际会而成了沐云顶的主人。
因此,这五部也看在先主的面子上,呼我一声‘主上’。
这几年来,我只几个月前去过一趟南汜拜访我的老朋友现下的南汜王的母亲南汜太妃罢了。
期间,因为在西华楼吃过一次菜,碰巧会了芸公主一回。
既然到了南汜,自然要去灵修峰拜会一下巫王巫后。
这几年来,巫族的人,我认得的,几根手指头都数的清。
若姐姐你非要觉得我同巫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妹妹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有,姐姐从不是妹妹我手下的败将。
虽然我晚生姐姐几十万年,可是,这灵族上下,谁人不知当年姐姐一统巫族的风姿?我对姐姐也是十分地敬仰。
还请姐姐,莫要对溪儿如此误会了。”
明溪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
南池荷的气焰一下子便没有了,况且,她也曾经见过和经历过大风大浪,索性也调整的极快。
于是,笑道:“原本我以为,你是温柔沉默的性子,竟是我错了,你这一张利嘴,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罢了,风水轮流转,我也怪不得你。
如今巫族已经容不下我了,当年我在灵族的朋友,大多已经不在了。
恐怕,而今我的去处,只有北海了。”
北海?
那是灵族极为苦寒清冷之地。
当真要去吗?
明溪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道:“怎么要去北海呢?那里,怕不是个可以久待的地方。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留在灵族。
你可有灵族的,十分亲近的朋友?”
南池荷想了想,摇了摇头。
明溪忽然心生一计,又问道:“你若是看上了灵族的谁,我可以为你做主,成全你们。”
南池荷的眼睛,忽然变得十分明亮,散发出极其灿烂的光彩来。
明溪知道,南池荷大抵确实在灵族,有十分中意的人。
不知怎么,她的眼皮,似乎跳了跳。
明溪也没怎么多想。
便说道:“好了,不着急的,姐姐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考虑好了,和他一起来见我。
只不过,以后别这么早来了,我一向贪睡得很。”
南姑笑着离开了。
明溪却忽然觉得有几分困意,又继续睡了。
微雨宫。
墨绿色衣衫的少年站在桌前,拿起画笔,认真地画起画儿来。
画中,是连绵不绝的南汜山脉。
远天的夕光盛极。
入目便觉静谧、安宁。
连绵不绝的苍翠之下,素衣的女子,衣衫胜雪,身姿窈窕,眉目清雅。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画上的女子,独独还有眼睛没有画好。
这一双眼睛,该怎么画才好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有时候,澄澈犹如雨后的天空,有时候,却悠远如远天一颗星子,还有的时候,却又深邃如遥远的梦……那一颗眼睛的神韵,画过山画过水画过太多东西的这支笔,却不知该如何落下了。
这世间万事,有时候,还真是让人说不清楚却又捉摸不透。
他这一生,很少遇见这般让他自己握不住的时刻。
身为高贵的灵族,又是微雨族的继任者,十几万年来,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将后的生活会向他的父亲一样无趣。
他从未有过此刻的彷徨,就连八万年前,表妹离开他的时刻,他虽然也痛心过,可是,却从未如此无措、彷徨过。
仿佛有另外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扼住了他的咽喉一般。
繁重的压抑,铺天盖地而来,他的内心,煎熬而痛苦。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他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的这个样子,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只知道,他的内心里,十分地不平静,也十分地不舒服。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苍凉而亘古的气息,在他的身边,无声地弥漫着,可是他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
他叹息着放下了手中的笔,正准备去母亲那里问个安。
不料,却瞥见了一角绯红色的衣角。
这样的颜色,不会是阿弥喜欢的。
更不会是霖幻,她从来只穿猎猎红衣。
母亲也不喜欢这样的颜色。
就连八万年前走的妹妹,也从不待见这样的颜色。
文执动动脚趾头,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温声道:“不知南姑神上前来,所谓何事?”
那绯红色的衣角慢慢变大,慢慢地显示出原貌。
一身绯红色的墨发女子,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定定站在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刻,他有过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安静沉默,像极了那个站在他的心尖上的女子。
墨色的长发,显得极为诡异。
他记得,那会儿在西河宫,南姑黄色的头巾之下,是墨绿色的长发,带着巫族女子特有的妖娆美艳。
如今这样墨色的头发,却显得有几分像人族的女子了。
他的眼里,闪过几丝惊异。
南姑淡淡道:“文执,从今往后,你再不必叫我南姑了。
这世间,再无巫族巫姑南池荷了。
不如,你为我取个新名字吧?!”
文执忙道:“文执惶恐。”
南池荷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来见你,是你们宛主给我出的主意。
她要我嫁给你,这样,她便可以出面保住我而不被巫族的长老们发难。”
文执说道:“她可是亲口对你这样说的?”
南姑的舌头动了动,心里想着:就连巫族的人都知道我救了你,难道宛主会不知道吗?她之所以给我出这样的主意,不就是为了让我来嫁给文执吗?我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除了能嫁给文执,还能嫁给谁呢?她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可是意思却是再明白不了了。
料得她也必定是十分懂自己吧!想了想,南姑便不再犹豫,道:“若不是得了她的首肯,我如何敢来见你?那日,你是怎样对我说的?”
文执的内心,更是五味陈杂,果真,要自己如此吗?
阿弥,你怎可如此狠心?
文执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神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神上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文执能给神上的,恐怕,除了神后的那个位置,再无其他了。”
南池荷心里虽有不甘,可是,眼下的情形,她也没有精力去做过多的追究。
她笑道:“你肯答应我,我便是感念你的。”
宫门口的霂瑶花,有一朵,悄然无声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