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看着那古老的,充满了传奇性的建筑,当云帆告诉我,这建筑已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时,一声“妈妈米呀”竟从我嘴中冲了出来,弄得那两个意大利人高声的大笑了起来,云帆望着我,也笑得开心:
“等你回家去休息够了,我要带你出来好好的逛逛,”他说:“罗马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古城,到处都是上千年的建筑和雕刻。”
“你从没有告诉过我,这些名胜古迹居然在市中心的,我还以为在郊外呢!”
“罗马就是个古迹,知道吗?”
“是的,”我迷惑的说:“古罗马帝国!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多少有关罗马的文句,而我,竟置身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我的话咽住了,我大叫:“云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的语气使云帆有些吃惊。
“什么?”他慌忙问。
“一辆马车!”我叫:“一辆真正的马车!”
云帆笑了。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反问。
“什么?”
“一个跑入仙境的小爱丽丝!”
“不许嘲笑我!”我瞪他:“人家是第一次来罗马,谁像你已经住了好多年了!”
“不是嘲笑,”他说:“是觉得你可爱。好了,”他望着车窗外面,车子正停了下来。“我们到家了。”
“家?”我一愣。“是你的房子吗?我还以为我们需要住旅馆呢!”
“我答应给你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家,不是吗?”
车子停在一栋古老、却很有味道的大建筑前面,我下了车,抬头看看,这是栋公寓房子,可能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白色的墙,看不大出风霜的痕迹,每家窗口,都有一个铁栏杆,里面种满了鲜红的、金黄的、粉白色的花朵,骤然看去,这是一片缀满了花窗的花墙,再加上墙上都有古老的铜雕,看起来更增加了古雅与庄重。我们走了进去,宽敞的大厅中有螺旋形的楼梯,旁边有架用铁栅门的电梯,云帆说:
“我们在三楼,愿意走楼梯,还是坐电梯?”
“楼梯!”我说,领先向楼上跑去。
我们停在三楼的一个房门口,门上有烫金的名牌,镌着云帆名字的缩写,我忽然心中一动,就张大眼睛,望着云帆问:“门里不会有什么意外来迎接我们吧?”
“意外?”云帆皱拢了眉:“你指什么?宴会吗?不不,紫菱,你不知道你有多疲倦,这么多小时的飞行之后,你苍白而憔悴,不,没有宴会,你需要的,是洗一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
“我不是指宴会,”我压低了声音,垂下了睫毛。“这是你的旧居,里面会有另一个女主人吗?那个——和你同居的意大利女人?”
他怔了两秒钟,然后,他接过身边那意大利人手里的钥匙,打开了房门,俯下头来,他在我耳边说:
“不要让传言蒙蔽了你吧,我曾逢场作戏过,这儿,却是我和你的家!”
说完,他一把抱起了我,把我抱进了屋里,两个意大利人又叫又嚷又闹着,充分发挥了他们夸张的本性。云帆放下了我,我站在室内,环视四周,我忍不住我的惊讶,这客厅好大好大,有整面墙是由铜质的浮雕堆成的,另几面都是木料的本色,一片片砌着,有大壁炉,有厚厚的,米色的羊毛地毯,窗上垂着棕色与黄色条纹的窗帘,地面是凹下去的,环墙一圈,凸出来的部份,做成了沙发,和窗帘一样,也是棕色与黄色条纹的。餐厅比客厅高了几级,一张椭圆形的餐桌上,放着一盆灿烂的、叫不出名目的红色花束。
两个意大利人又在指着房间讲述,指手划脚的,不知在解释什么,云帆一个劲儿的点头微笑。我问:
“他们说什么?”
“这房子是我早就买下来,一直空着没有住,我写信画了图给他们,叫他们按图设计装修,他们解释说我要的几种东西都缺货,时间又太仓卒,所以没有完全照我的意思弄好。”
我四面打量,迷惑的说:
“已经够好了,我好像在一个皇宫里。”
“我在郊外有栋小木屋,那木屋的情调才真正好,等你玩够了罗马,我再陪你去那儿小住数日。”
我眩惑的望着他,真的迷茫了起来,不知道我嫁了怎样的一个百万富豪!
好不容易,那两个意大利人告辞了。室内剩下了我和云帆两个,我们相对注视,有一段短时间的沉默,然后,他俯下头来,很温存、很细腻的吻了我。
“累吗?”他问。
“是的。”
他点点头,走开去把每间房间的门都打开看了看,然后,他招手叫我:
“过来,紫菱!”
我走过去,他说:
“这是我们的卧室。”
我瞠目结舌。那房间铺满了红色的地毯,一张圆形的大床,上面罩着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化妆桌,白色的化妆凳,白色的床头柜上有两盏白纱罩子的台灯。使我眩惑和吃惊的,并不是这些豪华的布置,而是那扇落地的长窗,上面竟垂满了一串串的珠帘!那些珠子,是玻璃的,半透明的,大的,小的,长的,椭圆的,挂着,垂着,像一串串的雨滴!我奔过去,用手拥住那些珠帘,珠子彼此碰击,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我所熟悉的,熟悉的声音!我把头倚在那些珠帘上,转头看着云帆,那孩子气的、不争气的泪水,又涌进了我的眼眶里,我用激动的、带泪的声音喊:
“云帆,你怎么弄的?”
“量好尺寸,叫他们订做的!”
“你……你……”我结舌的说:“为什么……要……要……这样做?”
他走过来,温存的拥住了我。
“如果没有这面珠帘,”他深沉的说:“我如何能和你‘共此一帘幽梦’呢?”
我望着他那对深邃而乌黑的眼睛,我望着他那张成熟而真挚的脸庞,我心底竟涌起一份难言的感动,和一份酸涩的柔情,我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知道吗?”他微笑的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的吻我。”
“是吗?”我愕然的问。
他笑了。推开浴室的门。
“你应该好好的洗一个澡,小睡一下,然后,我带你出去看看罗马市!”
“我洗一个澡就可以出去!”我说。
他摇摇头。
“我不许,”他说:“你已经满面倦容,我要强迫你睡一下,才可以出去!”
“哦呀!”我叫:“你不许!你的语气像个**的暴君!好吧,不论怎样,我先洗一个澡。”
找出要换的衣服,我走进了浴室。在那温热的浴缸里一泡,我才知道我有多疲倦。倦意很快的从我脚上往上面爬,迅速的扩散到我的四肢,我连打了三个哈欠。洗完了,我走出浴室,云帆已经撤除了床上的床罩,那雪白的被单和枕头诱惑着我,我打了第四个哈欠,走过去,我一下子倒在床上,天哪,那床是如此柔软,如此舒适,我把头埋在那软软的枕头里,口齿不清的说:
“你去洗澡,等你洗完了,我们就出发!”
“好的。”他微笑着说,拉开毛毯,轻轻的盖在我身上。
我翻了一个身,用手拥住枕头,把头更深的埋进枕中,阖上眼睛,我又喃喃的说了一句什么,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然后,我就沉沉睡去了。
【15】
我这一觉睡得好香好甜好深好沉,当我终于醒来时,我看到的是室内暗沉沉的光线,和街灯照射在珠帘上的反光,我惊愕的翻转身子,于是,我闻到一缕香烟的气息,张大眼睛,我接触到云帆温柔的眼光,和微笑的脸庞,他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杆,一面抽着烟,一面静静的凝视着我。
“哦,”我惊呼着:“几点钟了?”
他看看手表。
“快七点了。”
“晚上七点吗?”我惊讶的叫。
“当然是晚上,你没注意到天都黑了吗?”他说:“你足足睡了十个多小时。”
“你怎么不开灯?”我问。
“怕光线弄醒了你。”他伸手扭亮了台灯。望着我,对我微笑。“你睡得像一个小婴儿。”
“怎么,”我说:“你没有睡一睡吗?”
“睡了一会儿就醒了,”他说:“看你睡得那么甜,我就坐在这儿望着你。”
我的脸发热了。
“我的睡相很坏吗?”我问。
“很美。”他说,俯头吻了吻我的鼻尖,然后,他在我身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起来!懒丫头!假如你真想看看罗马的话!”
“晚上也可以看罗马吗?”
“晚上,白天,清晨,黑夜……罗马是个不倒的古城!”他喃喃的说。
我跳了起来。
“转开头去。”我说:“我要换衣服。”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似笑非笑的。
“紫菱,”他慢吞吞的说:“你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噘噘嘴,红了脸:“人家不习惯嘛!”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然后,他忍耐的叹了口气。
“好吧,我只好去习惯‘人家’!”他掉转了头,面对着窗子,我开始换衣服,但是,我才换了一半,他倏然转过头来,一把抱住了我,我惊呼,把衣服拥在胸前,他笑着望着我的眼睛,然后,他放开了我,说:“你也必须学着习惯我!”
我又笑又气又骂又诅咒,他只是微笑着。我换好了衣服,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碗盘的叮当,我说:
“你听,有小偷来了。”
“不是小偷,”他笑着说:“那是珍娜。”
“珍娜?”我一怔。
“一个意大利女人。”
我呆了呆,瞪着他。
“好呀,”我说:“我只不过睡了一觉,你就把你的意大利女人弄来了!”
“哼!”他哼了一声。“别那么没良心,你能烧饭洗衣整理家务吗?”
“我早就说过,”我有些受伤的说:“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他把我拉进了怀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也不愿意你做家务,珍娜是个很能干的女佣。”他盯着我:“我们约法三章好不好?”
“什么事?”
“以后别再提什么意大利女人,”他一本正经的说:“你使我有犯罪感。”
“如果你并没有做错,你为什么会有犯罪感?”
“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他说:“只是,在你面前,我会觉得自惭形秽,你太纯洁,太干净,太年轻。”
我怔了怔,一时间,不太能了解他的意思。但,接触到他那郑重而诚挚的眼光时,我不由自主的点头了,我发誓不再提那个女人,于是,他微笑着搂住我,我们来到了客厅里。
珍娜是个又肥又胖又高又大的女人,她很尊敬的对我微笑点头,称我“夫人”。她已经把我们的晚餐做好了,我一走出卧室,就已闻到了那股浓厚而香醇的乳酪味,我这才发现,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紫菱,你可以试试,这是珍娜的拿手,意大利通心粉!你既然来到了意大利,也该入境随俗,学着吃一点意大利食物!”云帆说。
“在我现在这种饥饿状况下,”我说:“管他意大利菜,西班牙菜,法国菜还是日本菜,我都可以吃个一干二净!”
我说到做到,把一大盘通心粉吃了一个碗底朝天,我的好胃口使云帆发笑,使珍娜乐得阖不拢嘴。我临时向云帆恶补了两句意大利话去赞美珍娜,我的怪腔怪调逗得她前俯后仰,好不容易弄清楚我的意思之后,珍娜竟感动得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哦,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大拥抱,差点没有把我的骨头都给挤碎了。
吃完晚餐,我和云帆来到了罗马的大街上。
初夏的夜风拂面而来,那古老的城市在我的脚下,在我的面前,点点的灯火似乎燃亮了一段长远的历史,上千年的古教堂耸立着,直入云霄。钟楼、雕塑、喷泉、宫殿、废墟、古迹,再加上现代化的建筑及文明,组成了这个奇异的城市。云帆没有开汽车,他伴着我走了好一段路,然后,一阵马蹄得得,我面前驶来一辆马车,两匹浑身雪白的马,头上饰着羽毛,骄傲的挺立在夜色里。
我大大的惊叹。
云帆招手叫了那辆马车,他和车夫用意大利话交谈了几句,就把我拉上了车子,他和我并肩坐着,车夫一拉马缰,车子向前缓缓行去。
“哦!”我叹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要让你坐着马车,环游整个的罗马市!”云帆说,用手紧紧的挽着我的腰。
马蹄在石板铺的道路上有节奏的走着,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夜色美好而清朗,天上,皓月当空,使星光都黯然失色了。月光涂在马背上,涂在马车上,涂在那古老的建筑上,那雄伟的雕塑上,我呆了。一切都像披着一层梦幻的色彩,我紧紧的依偎着云帆,低低的问:
“我们是在梦里吗?”
“是的,”他喃喃的说:“在你的一帘幽梦里!”
我的一帘幽梦中从没有罗马!但它比我的梦更美丽。车子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我睁眼望去,我们正停在一个喷泉前面,喷泉附近聚满了观光客,停满了马车,云帆拉住我:
“下车来看!这就是罗马著名的处女泉。有一支老歌叫‘三个铜板在泉水中’,是罗马之恋的主题曲吧,就指的是这个喷泉,传说,如果你要许愿的话,是很灵验的,你要许愿吗?”
“我要的!”我叫着,跑到那喷泉边,望着那雕塑得栩栩如生的人像,望着那四面飞洒的水珠,望着那浴在月光下的清澈的泉水,再望着那沉在泉水中成千成万的小银币,我默默凝思,人类的愿望怎么那么多?这个名叫“翠菲”的女神一定相当忙碌!抬起头来,我接触到云帆的眼光。“我该怎样许愿?”我问。
“背对着泉水,从你的肩上扔两个钱进水池里,你可以许两个愿望。”
我依言背立,默祷片刻,我虔诚的扔了两个钱。
云帆走了过来。
“你的愿望是什么?”他问,眼睛在月光下闪烁。
“哦,”我红着脸说:“不告诉你!”
他笑笑,耸耸肩,不再追问。
我们又上了马车,马蹄答答,凉风阵阵,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云帆帮我把披风披好,我们驭风而行,走在风里,走在夜里,走在几千年前的历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