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在历史的边际(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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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陈白尘史剧观初论(3)

强调古为今用,需要艺术虚构,陈白尘认为这是为了给观众以“联想”。他说:“联想,或者说是与现实的联系,正是历史剧的任务。”[27]联想就是与现实的联系,这是历史剧古为今用的直接目的。历史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观众看历史剧所写诸事而联想到现实中的诸人诸事是很自然的。看了《大风歌》,人们自然会把它与现实的斗争联系起来。看了吕雉这形象人们自然会想到一心想当女皇的江青,看了陈平、周勃等老臣人们自然会与具有当下性的现实和历史联系到一起,虽然这样的类比只是取其一点不及其余,但通过这样的联想却加强了剧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它启迪人们深入思考,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鼓舞人们去开创新的历史,绘就新的历史蓝图。

第三,历史、艺术和现实的统一。上述两点,好像很矛盾:为什么既反对影射又提倡古为今用、既忠于史实又允许虚构呢?陈尘白认为它们是统一的,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可以而且应该统一起来。这原为史剧创作之准绳,史剧作家概莫能外,但重心、重点不尽相同。比如郭沫若和陈白尘,两人史剧观就有所不同,这在上面已略作比较。这里要指出的是,郭沫若虽然对“以为史剧第一要不违背史实”颇有微词,认为“史剧创作是‘失事求似’”。但他又说:“自然,史剧既以历史为题材,也不能完全违背历史的事实。”[28]《蔡文姬》就是如此。它虽是作者充分“发挥想象力”所“组织成的一个完整的世界”,[29]但“它有一大半是真的”,是有其历史根据的。这就是说,郭沫若还是“想把科学和艺术在一定程度上结合起来,想把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在一定的程度上结合起来”,只不过强调“史剧创作要以艺术为主、科学为辅”罢了。[30]而陈白尘,则更重视历史的真实,强调在史实的基础上把历史和艺术(戏剧)统一起来。他的《大风歌》以历史为主干,间之以戏剧氛围和艺术丹彩;以历史事实为基础,辅之以艺术虚构和描写。明代著名剧作家和剧论家王骥徳认为:“戏剧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31]这可视为戏剧创作(包括艺术创作)的一条基本规律。陈白尘遵守这条艺术规律,其所创作的《大风歌》等作品基本上达到了虚实有机结合。

在上述基础上,我们进而再来探讨陈白尘关于历史、现实与艺术相统一的思想。首先,如上所述,陈白尘主张历史剧要忠实于历史,认为写出历史的真实才能获得艺术的真实。他说:“我不反对其他各式各样的写法,但我自己是取着一种最严肃最历史的写法的。”[32]他以为,写工人、农民、律师等现实生活中的人事,要熟悉他们的一切,写历史,自然也要熟知历史环境中的社会、政治、经济、军事、法律、文化、风俗、习惯等等,从这里再创造出典型的历史环境来,描绘出从语言、动作、服装、思想到环境、气氛等“古装的”历史的细节、场面。其次,他主张历史现实的统一。历史剧所写的东西是历史,“但历史的对象是现实。这历史如果不跟现实有关联。即是说,这历史如果不能帮助读者理解现实,不能指导现实,是除外的。因为我们到底和历史家不同——我们需要‘选择’。但这里所谓对现实有关联,并不是求其‘强同’,而给它个指桑骂槐的隐喻,只是在这关联上加以‘强调’而已”[33]。显然,陈白尘是强调史剧所反映的历史内容与现实的联系亦即“联想”的。那么,“联想”的基础是什么呢?他说:“任何历史,任何历史人物,都是教训。这教训对于现代是否有益,才是历史剧作者对于历史人物选择的标准。”[34]一方面忠实于历史,一方面瞩目于现实,于现在有益,以古正今,古为今用,正是历史与现实联系的基点。陈白尘30年代史剧名作《金田村》就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写成的。作者结合那时急风骤雨似的民族、现实抗争的需要,撷取太平天国革命时期的许多壮烈的史实,描绘了几个动人的画面,为这一可歌可泣的暴风雨时代摄下了一个缩影,并给当时站在民族阵线的勇士们留下了备忘录。末次,陈白尘认为,再现历史、古为今用的完成,有待于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作为一门艺术的史剧自须遵循艺术规律。它必须在丰富的史料事实的基础上,根据时代要求、现实需要和作者的思想、感情、审美趣味等来进行选择、加工、概括,创造出典型的历史环境中的历史人物,这样才能更有力地为现实服务,同时获得更多的观众的共鸣和喜爱。也就是说,根据现实需要将历史真实和艺术效果达到统一。陈白尘认为:“我们所企图的历史的真实,并不是自然主义者那样繁琐的细微末节的真实,而在一个‘历史剧’里所要的真实,更不同于一部‘历史’所要的真实。‘历史剧’所能尽的任务,不能超过‘历史剧’所能有的负荷,否则将胀破‘历史剧’的躯壳,可也压瘦了历史。”[35]将历史剧看作历史,则意味着扼杀它的艺术生命力,取消了它的生存权利,所以,只有将历史、现实和艺术统一起来,历史剧才能产生巨大的现实力量和艺术效果。

综上所述,历史剧是历史,须以历史真实为前提和基础,必须反对阉割、杜撰历史或影射社会现实,历史剧又不能等同于历史,而是戏,是艺术,是史剧作家心血的结晶,而非历史的爬行或主观的臆造。历史剧要古为今用,允许合理的虚构,引起观众联想,不仅具有认识作用,且要有现实教育意义和美学价值。陈白尘从30年代起,在50年的创作生涯中,以《金田村》、《大风歌》等史剧佳作努力实践和运用了如是观,取得了较大成就,从而在中国剧坛和艺术发展史上占据了重要一席。

(原载《南宁师范学院学报》1984年第3期)

注释:

[1]本文所论《大风歌》,为《陈白尘剧作选》所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下引该剧均见此。

[2](德)恩格斯:《英国状况——评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在〉》,《德法年鉴》1844年3月。

[3]北大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文学理论学习资料》,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96页。

[4]参见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64页。

[5]卜仲康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陈白尘专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46页。

[6]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65页。原文为:“历史往往只是一部坏小说,而像你所写的小说却是一部好历史。”(《芮迦德生礼赞》)

[7](德)恩格斯:《致斐迪南·拉萨尔》(1859年5月18日)。

[8]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上),山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92页。

[9]金人瑞:《水浒传·序三》。

[10](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03页。

[11]司马迁:《史记·吕后本纪》。

[12]陈白尘:《谈〈大风歌〉和历史剧》,《文艺报》1979年第9期。

[13]周恩来:《关于昆曲〈十五贯〉的两次谈话》,《文艺研究》1980年第1期。

[14]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373—374页。

[15]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下),山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10页。

[16]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下),山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01页。

[17]北大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文学理论学习资料》,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04页。

[18]山东师院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上),山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65页。

[19]《剧本》1979年第9期。

[20]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01—503页。

[21]《剧本》1979年第9期。

[22]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7),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第21页。

[23]《剧本》1979年第9期。

[24](德)歌德:《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37页。

[25]《剧本》1979年第9期。

[26](苏)列宁:《黑格尔〈哲学史演讲录〉一书摘要》。

[27]卜仲康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陈白尘专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46页。

[28]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473页。

[29]同上,第464页。

[30]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499页。

[31]王骥德:《曲律》,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37页。

[32]卜仲康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陈白尘专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4页。

[33]同上。

[34]卜仲康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陈白尘专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19页。

[35]卜仲康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陈白尘专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