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当代舞台美术论稿(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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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绿叶 园丁及儿童情趣

我国舞台美术事业还很年轻,儿童剧的舞台美术则更年轻,可以说还处在“儿童”时代。然而,在全国儿童剧观摩演出中,儿童剧舞美创作给人留下了简洁、明快的印象,表现了种种富有情趣的儿童生活画面,为演出增添了特有的风采。

除了童话剧、神话剧、革命历史剧外,这次观摩演出的多数剧目是反映20世纪80年代少年儿童生活的现代戏,这给舞台美术创作提供了较为厚实的生活基础和艺术开拓的余地。它们都不同程度地作了新的尝试和探索,都在强调、追求自己演出的艺术特色。我觉得这种强调和追求的倾向,并不是舞台美术家孤立的行动,而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当代少年儿童既不同于战争年月,也不同于20世纪50年代、60年代的孩子。他们身心发展的水平、独立思维的能力,已普遍地增强,视野和思想也比过去要开阔和深邃。儿童世界是我们社会生活的一部分,社会生活必然在他们的世界中反映出来。因而,儿童剧的舞美创作就不能停留在以往比较简单的、图解的阶段,不能局限在童话、神话的单一色彩的范围里。儿童剧舞美创作,仍需要带有时代感的儿童情趣,要符合儿童的思维方法、审美观念和欣赏习惯。

这次观摩演出中的舞美创作,大多数善于体会和适应儿童的心理特点,使演出更加受到小观众的理解和欢迎,并形成了自己的创作特色。

(一)儿童题材上选择,既给舞美创作带来某种局限,也赋予儿童剧以特殊的韵味。题材内容与表现形式之间的依存关系,也同样存在于儿童剧里。儿童生活题材基本上决定了形式的大范畴,现代生活的儿童剧与童话剧、神话剧等,对形式的选择也必然有所区别。如儿童剧《朱小彬》的舞台环境就是从生活出发的:豁亮的校园,干净的家庭,小彬简陋的家等,都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没有故意粉饰。它们为“差等生”朱小彬的戏剧行为——翻墙进校、花坛当迎宾台、床底下“藏猫”等提供了可信的舞台场面。又如《闪烁吧,繁星》,抓住儿童好奇、好动的心理,运用变化的手法来透视儿童世界。以推拉的两块活动平台,调整舞台造型的基本结构,给景和人物的“运动”提供了灵活的支点。剧中的梦幻场景流畅、自如地出现,就是利用平台移动,从而增强了舞台的神秘感。用饶有趣味的平面几何块状的景片,拼七巧板似地组成室内、校园等环境,无疑会让孩子们产生与平时游戏依稀相似的联想。至于梦幻的视觉形象出现,更剖析了剧中孩子们的心理活动的欲望。结尾时,台上台下宛如天上地下,星斗闪烁。这种带着夸张的象征性舞台语言,与整个戏流水行云般的演出获得了统一。

当然,并不排斥不同手法的运用。例如适合低幼孩子的小歌舞剧《3+2×5=?》,背景既是原子符号放大成的线条图案,包含了科学知识的寓意,又是一幅装饰画,替代传统戏剧舞台上的“守旧”,配上扮演数字演员木偶般的动作表演,稚气、天真,融贯了样式的整体美。又如儿童小京剧《金童》的“守旧”是一脉青山、一带绿水,整个演区保留了传统的“样式”,时空的表现、转换,“堆积”在表演者身上了。姐弟俩人为保护文物与贪心的商贩机智巧斗的种种动作性极强的舞台场面,都是通过表演者来体现的。由这两个例子,可见设计者并不是离开内容去图解和追求孤立的形式美。这也符合孩子们认识事物的特点。孩子在认识、表现对象时,常常只凭他们的直觉,捕捉对象的一点而不及其余。因此,儿童剧的题材内容,一定程度地制约和决定着形式的处理和选择。试想,如《3+2×5=?》用真实的环境去描述,就谈不上儿童情趣,连表演本身也不复存在了。

(二)儿童剧舞美创作的地方特色,包括民族、民间的传统特色,在这次演出中也表现得较为鲜明。例如儿童豫剧《早霞》,采用了民间传统绘画手段,在树木、花草、石块等的色调上夸张,线条上变形,调子明快,对比强烈,包括演员身上的图案,均有质朴的地方气息。它与豫剧奔放的表演特点结合,挥洒自如,犹如一幅带装饰性的民情风俗画,散发着民间艺术的醇香。其他如新疆儿童话剧《老虎和熊的故事》,一片天山脚下的森林、猎屋的自然景色;云南童话剧《小雪和她的伙伴》写的是小伙伴们保护受伤孔雀的故事,以装饰壁画方法,描绘了边陲密林的绮丽风光;福建的《麻达与凤凰》,是根据流传在海峡两岸的民间故事改编的,虽有“神”味,仍不失其强烈的地方色彩:三棱柱的象征性布景,服饰艳丽的人物造型以及整个画面的基调,散发着这带民间磨漆画的味道,使人感到凉风习习,又有热辣辣的南国风光。

(三)最主要的是具有了儿童剧本身所要求的特色:形象鲜明,结构单纯,节奏连贯,调子明快。这样才能抓住儿童观众的心理,因为他们具有爱幻想和追求光明的天性,用他们自己的眼睛去重新组织、认识他们的世界的特点。富有形象魅力的《宋庆龄和孩子们》,全景在暗丝绒幕前,局部建筑用浅色线条勾画,黑白对比强烈,虚实相映成趣,形成娴静、庄重的舞台情调。设计者说,他们创作的潜台词是“暗夜中的明珠”,这无疑成了舞美创作的“最高任务”了。如“孙中山故居小客厅”一景,舞台中间落地窗设置在较高的平台上,前面是小客厅的台阶,右侧是通往楼上的半截楼梯。结构上巧妙合理,也带有某种神秘感。当窗外阳光射入(逆光)时,宋妈妈正为营救孩子,焦虑地徘徊在窗前的平台上,此刻形象呈剪影状,不仅画面的意境美,也表述了宋妈妈的胸臆、心绪。另一景在一间半圆形的铁皮房屋内,设计者另辟蹊径,不是从一个常见的角度去剪裁。他们虽然比较熟悉主人公的生活环境,但他们创作并没有照抄、照搬,仅以两个半圆拱的房梁,均衡地占据了舞台画面。前面的圆拱替代了二道幕,后一道略小的圆拱配成有窗、有门的一堵墙。舞台上部柳条垂拂,画龙点睛地交代了环境和季节。这样,几根粗犷的线条,笔间意赅地“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带有时代色彩和地方色彩的儿童乐园——儿童剧团的驻地。确实将潜台词变为舞美自己的语言了。

故事叙述性较强、场景变化较多的《小侦察》的设计,在结构的单纯上是有代表性的。它用一组基本平台奠定了舞台格局,背景截用三分之一画面与演区相呼应。景从家属大院拉开,绕到街道一角、月亮湖畔,一直延展至深夜的小东山,自然的环境转换与情节流畅的展开取得了一致的节奏。例如“街道一角”,撷取了儿童熟悉的环境:一堆堆砖块,一截大型水泥管道,正如残墙花坛上歪歪扭扭写的“小乐园”一样,成了流氓斗殴、引诱孩子下水的“乐园”。这类结构上的巧思,在假定性极强的《喜哥》等剧中也有异曲同工之笔。舞台上,往往容易做加法,容易添枝加叶,不愿意割爱,这样反而削弱或丧失整体立意和妨碍自己应有的表现力。

跳跃、变化的舞台节奏,也是符合儿童心理特点的。如舞美创作合不上这个拍,是不能引起儿童兴趣的。《闪烁吧,繁星》中运动着的景与变化着的光相结合,表现了它独有的戏剧节奏。

神话剧《人参娃娃》的景,动用了舞台的形、色、光、声,制造了失去春天之后冰天雪地的舞台幻觉:仙境、人间和地狱的种种物象。这不禁使人想起张正宇设计的童话剧《马兰花》和神话剧《巧媳妇》的景。《人参娃娃》同样是抓住了儿童画中善于抓特征和装饰性的特点,又运用我国传统绘画的技巧,使全景有自己的韵律和节奏感。

明快、豁达的色调,在《集邮迷的故事》里,是通过一大一小圆形的草绿色斜平台的不同方位处理获得的。它向观众奉献的西子湖秀丽景色,又是用背景假定性屏幕来展现的,这就使整个舞台产生了清新悦目的画面。《护照的秘密》景的色调亮堂,结构干净,反映了现代城镇欣欣向荣的面貌,与剧中小主人公的精神美相吻合。我认为儿童剧的舞台,不要过分压抑,尤其在现代剧中,调子不妨明亮些,对比也可以强一点。甚至革命历史题材的《小红军与大俘虏》,反映如火如荼的根据地斗争生活,舞台环境亮亮堂堂,也是值得肯定的。

上述的这些创作特色,当然是互为依存的,只是在具体体现、应用中有所侧重而已。如果忽视一个方面,也会流于失败。虽然这批创作已发挥了它的直观性、具体性和形象性等特征,但也明显地存在着一些有待解决和探索的问题,这些问题不仅仅局限于儿童剧的创作,只不过与成人剧相比较,儿童剧弱点更明显罢了。

以下简扼地谈四个问题:

(一)老舍先生曾说过:“一定要用儿童的眼光和心灵去感受,要深入到儿童的内心世界,然后深入浅出地形象地展现给小观众。”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角度。设计者要用一颗不泯的童心来进行创作。用儿童的眼睛、儿童的思维、儿童的爱好来观察事物,来提炼生活。现在存在着成人化的倾向,其中的一个因素就是设计者没有用孩子的眼光去看大千世界。儿童剧舞美在解决、提供外部形象,即状物的时候,要顾及儿童的审美观,培养、提高他们的审美情操。往往会遇到两种情况:一种是纯粹地模拟生活,有时会有一定的效果,但小观众同样会挑剔出它的纰漏。引导他们与简单的生活真实对号入座的美育,是不足取的。第二种就是过分抽象、概念,儿童也会费解、看不懂。抽象需要建立在生活逻辑的基础上。如小舞剧《三毛要上学》中“虎口”背景的形象。上海滩上东倒西歪的高楼大厦的“透视”,就意味着旧社会的三毛生活在虎口;高楼大厦也只不过是变形的建筑物等,是符合三毛的心理感受,符合时代性的思考逻辑的。这里,需要划清象征与图解生活的界限,不能笼统画以等号,也不必在儿童剧景上一定要标出固定的倾向性。幻觉与非幻觉,写实与写意共处,并不影响表现效果。他们在直觉地感受事物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惊人的想象力。《护照的秘密》“宣誓”那场戏,采用了浪漫主义的手法。当庄严的队鼓敲起来的时候.小主人公向矗立在广场中的少先队员塑像致意,而塑像也随着激昂的鼓点和小号声转动起来,虽夸张,却庄重,撼人心弦,达到了艺术的升华,显然是包含了孩子们的理想因素。《喜哥》中的主转台,展现了山城的码头、拱桥以及室内外的众多场景,与《报童》中写实景各有独到的妙处。它们并没有被一种形式框住。一定程度的灵活性是孩子们所乐于接受的。演出形式的倾向性与戏剧内容的倾向性一样,要让它自然流露,才能使人信服,不落斧痕。

(二)不言而喻,设计与导演之间默契和谐的合作是演出成功的关键。儿童剧舞美的直观性、可变性、形象性等的演出特征,导演和设计必须共同去强化。设计者在这二度创作面前,不能躲在大幕后面的角落里。《闪烁吧,繁星》行云流水般的演出形式,显然是设计和导演从构思到体现中共同完成的;《珍奇的扣花》在舞台口设置了升降的阳台,当戏需要的时候升了上来,戏一完又慢慢地降下去。阳台写实性的描绘,与运用时的高度假定性,使生活的真实与舞台的真实达到了较好的统一;《集邮迷的故事》里的两块集邮板,十分简练地解决了墙、窗、门的种种支点和调度的难题,又增添了游戏的味道。这都可以说是导演和设计共同追求、寻找演出样式的结果,在设计图上是不易找到的。在有些儿童剧演出中,缺乏应有的沟通,往往互相游离,甚至互相抵消,过分拘泥于一种格局等,这同样会被小观众所摒弃。因此,在综合艺术中,与导演在创作意图和表现手段方面保持一致性,是产生演出整体感的钥匙。

(三)净化、美化舞台必须基于生活。这次演出的现代剧目中,有的是过分堆砌,烦琐,应该吃几服“泻药”。要在单纯中求丰富,使形象出俗。应该懂得简练不等于简单,简练本身也是一种美。还有的景特技效果运用过多,过于花哨。儿童剧的舞台当然不能太沉闷、枯燥和平淡无奇,但也不能脱离戏剧内容去渲染,不要为特技表演而表演,而要融入整个舞美语言当中去。这里,还有这样一种倾向性:过分地美化舞台上的生活环境。譬如好几个戏的背景都是高楼林立,繁花似锦;室内摆设宛如宾馆。这就显得太漂亮,太理想化,近乎粉饰了。这种拔高,反而是对今天现实生活的嘲弄,是虚幻的赞歌。正像银幕上类似的画面一样。我想给孩子们以环境美感,也不能脱离现有的生活条件,这样容易产生错觉。用现实的眼光去描述,摒弃矫饰,会更真诚。

(四)要为便于基层普及演出着想,这是儿童剧演出的重要特点,也是为儿童观众服务的一个重要观念。景的设计要适应小型剧场、学校礼堂等场合的演出。像京剧《金童》、豫剧《早霞》、小歌舞剧《3+2×5=?》等,在任何场合都能演出。设计者多考虑简便、小巧的景是非常必要的。

综观这次观摩演出中的舞美创作,可以看到舞台美术家作了不少的努力。在闯路子,创风格,追求戏剧美学思想中,他们捧出了一颗真挚、不泯的童心。

198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