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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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打回原形/代序

朱砂

朱新建生于1953年,是个画家。这本书洋洋洒洒二十来万字,收录了他这辈子在不同场合下说过的一些话。它们散落在各处,或是发表没发表的文章、笔记、采访录音、讲座记录,都被我一样一样找来,捏在一起,形成了这些文字。历史上有过许多“述而不作”的文本,这里则是有“述”也有“作”,形式上算是一个随笔集子。朱新建刻过一枚闲章,叫“打回原形”,被我借过来用作书名。相对于他的画而言,这些文字应该算是他某种形式上的原形,或深或浅地折射出一些画里未尽的意思。

这本书分成了几个章节,分别叫作“止小儿哭”、“无可无不可”、“枭是枭,鹰是鹰”、“江上一笼统”、“电太不请再”。给章节取名的时候不好说硬是有什么道理,有的取他用过的标题,有的是他在画上的题跋,多是摘自他喜欢的一些词句。这些标题不求准确概括章节里的内容,只是一些隐隐绰绰的指向。章节里对内容的前后隔断也不是决然的分水岭,像是他谈论的那些事情一样,永远相互勾连着,分也分不开。这样态度上的模棱两可,是南方人喜欢的谁都不得罪,也不白也不黑,只带一点赤。

书里很大的一部分是他对绘画的看法。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不免有一些变化,而重复的那部分是他对历史上中国画的高度肯定,以及之后状况的不太理想。像他说的“画画永远是少数人玩的游戏,少数人在画,少数人在买,普遍读到的仅仅是印刷品”。在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得十分传统,偏好一种精英式的文化和审美。他比较反对进入日常文化消费后的状态,所以作品的高度与其社会参与程度不仅没有关系,甚至是相左的。整本书里反复说的是“真诚”和“朴素”,与之相对的则流入一种虚伪乃至谄媚。艺术作为个人语言实际应当是排斥大众的,是一个相对自我的游戏。书里这种多少有些反现代、反社会倾向的观点,被包裹在一种语言魅力之下,好像还挺容易被接受,并不令人感觉到被冒犯。他说话有一种南方人自谦诚恳的口吻,讲的是一些生动白直的故事,让他即便是站在一个极端的立场,也不觉得刺耳,乍听之下觉得可以和他是一拨的,甚至主动和他站在一起。

在绘画之外,书里还有一些更为宽泛,对广义上的文化以及社会的看法。通常此一类话题不太讨巧,难免流于世故。但是朱新建有规避陈词滥调的本事,即便是在他宣扬一些普世价值的时候。似乎可以归结为他不以文字为生,所以不太有文学上的野心,就可以弄得比较轻松。即便像是普鲁斯特这么啰唆的人,在谈到艺术时,也远比他在写小说的时候可爱得多。当朱新建涉及文学、历史或是其他与之距离更远的领域时,他有较真的地方,泛泛的居多,更像是过过嘴瘾。重要的不在于他的知识点是否经得起推敲,而是他的感受,是他透露出来的创作动机、由来和标准。在这个方面,他理直气壮得有些蛮横,却是再掏心窝不过的话。

书中剩下一些不太成文的部分被彻底打散,统一罗列在最后一个章节里。短的三两句话,长一些的不过百十来字。应该说这个部分最像朱新建,有对日常的细微敏感,更有不经意的失于散漫。关于这点,有人说叫“性情”或者“风流”。我对这些过于传统的修辞有些陌生,总觉得可疑,如果不是存着多卖两本书的心思,我更倾向说有些任性乃至恣意妄为。这些文字里很能透出他性格里的那种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否定掉我们一般意义上的成功学。他爱说一个故事:“一人射箭,先画一只鸟来射,未中;把鸟画大,仍未中;就先射箭,后画鸟,果然百发百中。”这种坐地搓脚似的腔调,能有效地消解一些对于碌碌无为的忧虑,减少对自己人生价值的怀疑。特别是对我这种假装有点理想,实际一脑门子功名利禄的人,也能在欲望反复的空隙之间得到一些喘息。

这本书前后做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回来去读了太多遍。读进去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只有碰到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才发现没法问他了。索性他也从来没管过自己的书,这本也不必例外。

最后要特别感谢陈丹青先生给我的建议及联系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感谢杨葵先生对这本书的编辑给出的意见与指正;感谢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周昀先生、魏阳女士及出版社付出的工作;感谢“一千遍”工作室参与过这本书制作的同事们;感谢陈村先生对朱新建在“小众菜园”论坛上文字的整理,以及所有我不太熟悉的,记录过他的文字的朋友们。

二〇一五年一月 在北京